摘要:你如果要问《大明王朝1566》好在哪里?那有十万种回答,其中一条就是它在不停的“算账”。整个剧就是从算账中开始的。整个故事的内核“改稻为桑”也是因为“算账”算出了问题而提出的对策。
你如果要问《大明王朝1566》好在哪里?那有十万种回答,其中一条就是它在不停的“算账”。整个剧就是从算账中开始的。整个故事的内核“改稻为桑”也是因为“算账”算出了问题而提出的对策。
01
第一场借“算账”进行政治斗争的戏是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财政会议。
吕芳:腊月二十九周云逸的事大家都知道。……亏空上的事,能过去我们就尽量过去,今年再想别的办法。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端赖我们同舟共济。
严嵩:去年两个省的大旱,三个省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入冬好几个省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讦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
高拱:去年两京一十三省全年的税银共为四千五百三十六万七千两,去年年初各项开支预算为三千九百八十万两。可是,昨天各部报来的账单共耗银五千三百八十万两。收支两抵,去年一年亏空竟达八百四十三万三千两!……还有宫里修殿宇的木料货款。年初工部的预算是三百万两,这次结账高达七百万两亏空四百万两!
严世蕃:我就知道你们算来算去就为算到皇上头上!
02
“毁堤淹田”前,也是在算账。
郑泌昌:四个月过去了,朝廷叫我们改种的桑田还不到一成。内阁几天一个急递责问我们,这才叫马知府他们赶着去干。今天织造局谈生意我们都在场,五十万匹丝绸年底前要交齐,我们浙江却产不出这么多丝。这样子闹,到时候恐怕就不会只是内阁责问了。杨公公他们在吕公公那里交不了差,吕公公在皇上那里也交不了差。账一路算下来,我们这些人只怕不是撤差就能了事。
何茂才:我看是有些人在和朝廷对着干!省里调兵给马知府去改桑田,就是为了防着刁民闹事,现在好了,刁民闹到总督衙门了!到底是谁下调令叫戚继光把兵带走的?当着部堂大人,还有杨公公在,自己说清楚!
胡宗宪:是我叫戚继光把兵带走的。以官府的名义向米市上的米行借贷一百万石粮,现在借贷了多少?
郑泌昌:很少,都说缺粮。
胡宗宪:外省调的粮呢?
郑泌昌:和往年一样,一粒也不愿意多给。
胡宗宪:这就清楚了。我是浙直总督,又兼着浙江巡抚,朝廷要降罪,都是我的罪。百姓要骂娘,该骂我的娘。改稻田为桑田是国策,必须办。可桑苗至少要长到秋后才有些嫩叶,一茬中秋蚕,一茬晚秋蚕,产的那点丝当年也换不回口粮。官府不借贷粮食,只叫稻农把稻田改了,秋后便没有饭吃,就要出反民!每年要多产三十万匹丝绸,一匹不能少。可如果为了多产三十万匹丝绸,在我浙江出了三十万个反民,我胡宗宪一颗人头只怕交代不下来!(向马宁远)抓的人立刻放了。新安江各个堰口立刻放水灌溉秧苗。你带着各县知县亲自去办。
杨金水:部堂大人,你们浙江的事我过问不了,可织造局的差使是我顶着,今天这笔生意我可是替朝廷做的。眼下江南织造局管的杭州织造坊加上南京、苏州那边的织造坊所有库存一共也就十几万匹。照两省现有的桑田赶着织,就算一年内分期付货,到时候还要短二十多万匹。那时候内阁不问你们,宫里可要问我。
这里让人不免想起郑必昌的名言:文官袍服上绣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绣的是兽,穿上这身袍服,你我哪个不是衣冠禽兽?
03
我对其中一个“算账”记忆深刻。
请大人容卑职说完。”王用汲向何茂才拱了一下手,转脸深深地望着高翰文,“卑职这次是从昆山调来的。去昆山前,卑职就是在建德任知县,建德的情形卑职知道。建德一县,在籍百姓有二十七万人,入册田亩是四十四万亩。其中有十五万亩是丝绸大户的桑田,二十九万亩是耕农的稻田。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个人丁,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每人白米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已远远不够。得亏靠山有水,种些茶叶桑麻,产些桐漆,河里能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
何茂才:“你说的这些布政使衙门都有数字。”
王用汲不看何茂才,仍然望着高翰文:“今年建德分洪,有一半百姓的田淹了,约是十四万亩。这些百姓要是把田都卖了,明年便只能租田耕种。倘若还是稻田,按五五交租,则每人每年的稻谷只有一百五十斤,脱粒后,每人每天只有白米三两五钱。倘若改成桑田,田主还不会按五五分租,百姓分得的蚕丝,换成粮食,每天还不定有三两五钱。大人,三两五钱米,你一天够吗?”
高翰文满眼的痛苦,沉默了好久,答道:“当然不够。”
王用汲:“孟子云: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大人,你手上这支笔系着几十万灾民的性命。己溺己饥,请大人慎之!”
这是我第一次在国产剧中见到这样不计其烦的算账,第一次把嘴上的国计民生落实到实处。
贤者润莲啊!
郑必昌:刚才说了建德的事情,本院曾任浙江布政史,管这一省的钱粮,不要说建德,整个浙江每一个县的事情,我都知道。一个县有一个县的实情,一个省有一个省的实情。可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现在的实情是国库空虚,蒙古俺答在北边不断进犯,倭寇就在浙江和福建沿海骚乱,朝廷要用兵,通往西域的海域要绥靖,要打仗要造船这就是朝廷最大的实情。一个小小的知县拿一个县的小帐来算国家的大帐,居然还要挟上司不在推行国策的议案上签字,朝廷有规制,省里议事,知县没有与会的资格,来人叫两个知县退下。
这段对话下来就是海瑞的名场面了,我在上篇已经写了详见《为什么很多观众反感《大明王朝1566》中的海瑞?》
04
想起剧中的“不粘锅”赵贞吉说的那句“死一万是个数字,死十万人,百万也是个数字”,与之对比就知道什么叫做面目可憎了。
同时,就连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也仁慈地说过:“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换干洗湿……朕欲容之,彼苍者天,其能容乎!”不知道的人就差点信了。
也不用和嘉靖、赵贞吉相比,王用汲是整部剧中除了海瑞,为数不多的关心百姓的官员。所以,海瑞说“贤者润莲,我不如你”,还真不是捧王用汲。海瑞也不会刻意捧人。
还有一个细节,也说明王用汲不光做官员能造福百姓,做朋友也是好样的。
王用汲和海瑞一起审郑必昌、何茂才是冒着政治风险的。审着审着,海瑞发现这事情水太深了,不想把王用汲牵扯进来,就让他回避。王用汲是怎么做的呢?
王用汲有些生气,因为他有股羞辱也涌了上来:“海知县,你未必把我大明进士出身的官员都看得太低了吧。说到原案,也不是你一个人审的,我王用汲的姓名也签在上面。”
海瑞:“原案你只是个记录,记录是书办的事,今晚我用书办记录。请回避吧。”
王用汲干脆坐了下来,揭开砚台的盒盖,开始磨起墨来。
海瑞:“你不回避,今晚我就不审了。”
王用汲仍然低头磨墨:“请便。你不审,我来审。”
海瑞再掩饰不住真情,走到王用汲对面的案边,一把抓住了他磨墨的手,低声道:“王润莲,我家里还有老母幼女。你答应我的事竟忘了?”
王用汲抬起了头:“天下还有多少母老子少泣于饥寒!刚峰兄竟忘了?”
海瑞一个很少看得起别人的人,这时由衷感慨:“贤者润莲,我不如你。”
还有,海瑞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治安疏》后,整个朝堂的官员虽然都有点佩服海瑞,但都不敢替他发声。在陈洪组织的论罪大会上,王用汲完全把生死置之度外,是唯一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海瑞辩护的。
陈洪:王用汲……你的奏本好像就没有呈上来吧……你的奏本里是怎么论海瑞的罪的?
王用汲:回陈公公,并禀报徐阁老,下官的奏本写的是这一次奉旨钦查开化、德兴两县,因官员贪墨造成的,矿民暴乱一案的始末,请内阁、司礼监转呈皇上。
陈洪:露出尾巴了不是!二月十七,群臣上贺表,海瑞上了那道辱骂君父的奏本;今日旨意叫打架上驳斥海瑞的奏本,你却上了一道什么清查贪墨的奏疏,两个人配合得不错嘛。王用汲,我问你,海瑞上的那道奏本,你们是如何商量的?
王用汲:回陈公公,海瑞上这道奏疏,并没有与我商量过。……今天想来,他也是不愿牵连我而已。就此一点,海瑞不愧有古君子之风,与他相比我愿意承认自己是小人,但并不是陈公公说的那种小人……海瑞做事之敢作敢当,做人之不牵祸别人,古君子不过如此!
王用汲这番话尚未说完,所有人都皱起眉头,因为王用汲的这番话是在“主动找死”。
徐阶想挽救王用汲,立马出言说道:王用汲,五伦之首第一便是君臣,今天论的是海瑞对君父大不敬之罪,你无须说什么朋友之道。
陈洪:出而为仕,食君之禄,把君臣大义抛在一边,却大谈朋友之道。赵(贞吉)大人,王用汲和海瑞这个‘朋’字在这里,该怎么解?
最终,赵贞吉说海瑞和王用汲是朋党,王用汲下狱。其实,王用汲可以向李清源那样,引用胜任知道,撇清和海瑞的关系。但他就说“海瑞不愧有古君子之风”,他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剧里的设定很有意思。王用汲和海瑞:一个刚硬,一个谦和,却都是不可多得的优秀的官员。这也算是殊途同归吧。
所以,我愿称王用汲为《大明王朝1566》中的唯一完人。
来源:大娃谈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