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热度过去后,或许我们能够更冷静地谈一谈,它为什么发生,又会对今后的国产片带来什么影响。
一个争议事件过去了。
Sir不想第一时间站队,也不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热度过去后,或许我们能够更冷静地谈一谈,它为什么发生,又会对今后的国产片带来什么影响。
《浪浪山小妖怪》宣发,因为邀请了傅首尔和苏敏而“踩雷”。
虽然这部动画凭借口碑依然一路大卖。
但放眼整个暑期档,这也算是最大的一个风波。
国产片没有了更多的兼容性。
因为今天的观影人群,就是互斥的。
01
《浪浪山》从哪儿开始捅马蜂窝的?
从致敬《黑神话》开始。
在被男性网友打成“女拳电影”前,它首先触怒的是部分女性观众。
因为《黑神话·悟空》被这些人打上了“辱女”的烙印,《浪浪山》和它联动也有原罪了——
“你讨好男性”。
先了解这个前情提要。
你或许就能猜到宣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操作了。
与小红书一起,为《浪浪山》举办了一场宣传活动(并无直接证据能指出经由片方授意或授权),邀请来了傅首尔和苏敏为其站台。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对冲,为了平息部分女网友的愤怒——你看我们不是偏向男性,我们也兼容女性主义的。
但是这,迎来了更大争议。
部分男性网友炸了。
怒冲官博,“合家欢电影找离婚的来拆家”“抵制女拳电影”;
女性网友那边呢,同样愤愤不平。
“取经四人团都是男的,没一个女角色”“登味电影”。
短评区涌入大量一星差评。
微博热搜被负面话题霸榜,官博评论区沦陷。
关于电影本身拍的啥、好不好看,没人care了。
审查重点变成了姓男还是姓女。
“说,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浪浪山》本身,是没有性别立场的,也不关注性别议题。
“小妖怪”的设定,已经是在努力远离人类的两性纷争。
从宣发的角度,它当然既希望拉拢男性群体,也希望拉拢女性群体,扩大覆盖面。
但结果?
猪八戒照镜子。
想拉拢一边,却得罪另一边。
从最初的:“你这么优秀,凭什么帮Ta说话?”
再变成了:“我打不赢对面,我还抵制不了你?”
作为一款让人花钱买票的文化产品,《浪浪山》的下场自然变成了双面沙袋。
双方都希望利用消费行为挟持资本,并幻想在社会层面推动己方主张。
推不动?
那撒撒气也行。
毕竟在当下,给谁花钱,早就不是单纯的消费问题,而是立场问题、尊严问题。
一场乱斗下来,结算结果是——
票房:原本预测总票房可达15-17亿元,事发后单日票房一度蒸发约500万元,整体票房损失可能高达2亿元。
股价:争议引发舆情危机,上海电影股价受挫,8月12日至14日累计下跌约7%,市值蒸发近3亿元。
那么问题来了。
谁先把鬼子引来的?
是定位有问题?
还是环境恶劣?
这么问就像是问“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没答案。
但能确定的是,在如今这个圈层分裂的舆论空间里,想卖出一部电影,好像也没有别的可选答案。
02
在传统媒体时代,电影靠什么宣发的?
一个场景,Sir莫名奇妙印象深刻。
2008年。
身为监制,容貌憔悴但精神亢奋的黄百鸣手持麦克风,在《快乐大本营》的舞台上慷锵有力地念到:
爱他就带他看《叶问》,文戏武打都是满分。
老人家身体力行地在这当时最好的平台上,念着最片汤儿话的推荐语。
目的,就是为了大多数人能懂,能看见。
那时还没有抖音,甚至还没有微信,是话语权尚未分发至大众手中的上一世代,信息只有单向传播。
电视、报纸、影院,乃至是公交站牌都是宣传的主战场,成本高但覆盖广。
片商之间比拼的,是传统广告学的文学与手艺:
谁的平台更大。
谁的覆盖最广。
甚至,也包括谁的点子最骚。
比如让Sir印象深刻的——
“新喜剧之王,就是我。”
另一个宣传重心,则是首映礼。
讲究得就是场面。
要大,大就是赢。
从《英雄》这部“新世纪中国电影第一巨制”选在人民大会堂张开首映礼,到《十面埋伏》选址故宫且众星云集,长达3个多小时的演出中,刘德华、章子怡、S.H.E、刀郎登相继倾力表演,完全是演唱会级别。
这些都体现了那个时代的电影宣传逻辑,是力大砖飞的——
努力扩展受众群,不怕你没兴趣,只怕你不知道。
在all in的气势、广阔的目标下,宣传内容是难以超出影片实质内容和卖点的,它的目标就是做好公约数。
那如今呢?
首映礼照样有,明星也会跟着一场一场路演,但目的不同。
基础款的话题营销,已经不够用了。
影片基础,情怀渲染就不能基础。
情怀基础,整活刷宝就不能基础。
整活基础,话题烈度就不能基础。
他们现在的亲密互动与其说是满足粉丝需求,不如说就是“来拍短视频”的。
因为自媒体时代的宣传目标不再是所有人,而是一个个刷着社交媒体又被他们分好类的你。
讲究的,是垂直打击。
研究的,是话题属性。
怎样的年龄区间?来自几线城市?喜欢哪类爱好?怎样的消费能力?是否归属于哪类特殊群体......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沸反盈天的极端性别问题阵营。
好了,比赛重新开始。
十六字真诀:
垂直领域,细化受众,演化主题,刺激需求。
在这个你打开信息流就必须接受推广内容的时代里,电影宣发早已不再需要高、大、全来搭建信息渠道。
如何更精准高效地掌控各个圈层,如何直接触发(或强迫)你的共鸣、刺激(或制造)你的需求,成为了主要任务。
《浪浪山》起初走的方向,便是“牛马电影”。
宣传不断渲染这一主题:
小妖怪们是底层打工人、是尝试进体制的失败者、是饱受甲方摧残的小乙方……
“浪浪山”的所指,也收缩成困住牛马的职场,或是体制,或是大厂。
但看过电影的都明白,它并不局限这单一标签。
“浪浪山”所指的,其实是一套困住自我的社会话语、主流价值观:
它可以是职场,也可以是只求优绩主义的考场、只顾着催你结婚生子考公的外界期望、让你感到痛苦的亲密关系……
其实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浪浪山”。
只不过“牛马打工人”是一个更有话题热度的标签。
可一旦它想扩充圈层,便先迎来大众的反弹,立于危墙之下。
被反噬的不只《浪浪山》。
被环境影响的,也不只是宣发手段。
去年的《好东西》成为了女性主义电影典范,甚至不幸成为了主义的旗帜。
代价就是。
因为《好东西》导演邵艺辉点赞了一篇微博,内容是感叹吴柳芳处境困难。
便迎来了一场极端者发动的“Girls hurt girl”。
宣发乃至电影形式改变的本质原因,是评论生态的话语权力被互联网技术下放到了群众手里。
于是——
从电影可以是什么。
变成电影就该是什么。
03
前两天,Sir通过“正义网友大闹七匹狼直播间”这一事件,写了当下消费环境:他直播间被冲,好一场大戏啊
一种消费者的“主人翁”心态是——
想做我的生意吗?
那你必须贯彻我的价值观。
反过来说,当大众需要声张自己的价值观,又苦于没有话语权时,便会诉诸“消费权”——
通过爆买或抵制某个品牌,来表达立场。
于是乎。
成分,成了一部电影的敏感问题。
看《雄狮少年》,抓住一双眼睛,声讨“辱华”。
看《逆行人生》,抓住一个笑容,声讨“消费苦难”。
看《酱园弄》,抓住女性挨打的情节,声讨“虐女”。
在一句句“你想挣谁的钱”“你想讨谁的好”的狐疑下。
电影也如这世界的分裂一般,走向了“各回各家”的死胡同,各在各的茧房里。
当不同的群体,都希望电影能成为己见的代言人,并且拒绝另一种声音的时候。
电影不再是电影,不再是艺术。
而是成为了宁浩电影中的一匹马。
在《红毯先生》中。
拍摄的时候,主角刘伟驰(刘德华 饰)为了彰显敬业,不用替身,骑马真摔。
看到活生生的马,“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生疼生疼的。
一时之间,争议四起。
所有人,都为马而来——
网络KOL,纷纷指责刘伟驰,“虐马”“失德”“劣迹”;
普通网友,跟风开嘲、跟风玩梗;
投资人出场,忙着与刘伟驰切割,还趁机自我宣传一波;
公关团队想着让刘伟驰赶紧道歉、平息舆论。
马的本身,其实没啥大碍,还被刘伟驰养在后院。
但没有人真的在意马的下落——
就如没有吵架的网友真的在意电影。
每个人都是借着马来宣扬自己的立场——
正如电影成为了多方的价值观辩论场。
就算马出现了,能消除争吵、弥合分裂吗?
估计也跟围绕着电影的现状一样——
是一场又一场疯狂的争吵,在魔法对轰中形成真空层。
真空,是无法传音的——
所有的争吵,都成了无效沟通。
在这样的周而复始下。
一部好电影能在发出不同声音的同时,感动所有人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要么,创作者坚持自己的表达。
但也只能,蜷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
就如姜文《你行!你上!》的下场。
一部不好懂的电影,不走寻常路的拍法,票房还不及成本。
要么,是成为一名出色的产品经理。
尽可能地排除敏感点,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大众接受度的安全区。
从大众热议的公约数中,创作者选取一个标签,给自己的作品快速贴上,吸引相应受众:
女性主义、牛马电影、爱国抗战、小人物高燃、爆笑喜剧、国漫崛起……
看起来,多元的、精彩的。
但仔细一看——
国产片都拥堵在表达的康庄大道上。
讲主旋律、讲主义、讲正确的道理、讲大众的情绪。
当然不是说,这是“错误”的。
但久而久之——
这就像在一幅足够斑斓的画上,不痛不痒地添上几笔;却没有创作者斗胆去探索题材、创作、人性与社会的空白。
这些空白,不是不存在。
只是我们未曾发现,或视而不见。
《一一》里有个很有想法的小男孩,洋洋。
走到哪里胸前都挂着一个相机,他拍照的方式很不“正面”,拍人专拍后脑勺。
这些拍出来的照片,被教导主任收走,还数落了一番——
为什么要拍后脑勺呢?
后来他对舅舅说,因为你们看不到啊,我拍下来给你们看。
杨德昌说的是,人一头扎进自己的生活里的时候,都有各自的盲目,各自的盲区。
在Sir看来,曾经的好电影,便是如此。
而电影,本来是要照亮世界的背面,看见被忽略的另一面。
如今,却被舆论裹挟,塞进一个个密不透风、彼此对立的茧房。
从复合的多声调,变成了重复的单声调。
当我们回想起来,只剩下——
“咚”。
那是电影的灵魂,被锁在立场与市场的夹缝里。
最后,彻底变成识时务的生意。
来源:左右图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