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二岁的飞流,是东瀛杀手组织用药物催生的兵器。他们抹去他的记忆,只留下杀戮本能。直到那个雪夜,他拧断最后一个目标的脖子时,看见了梅长苏。“跟我走,”咳着血的男人伸出手,“以后只杀坏人好不好?”飞流不懂什么是坏人,但那人掌心很暖。后来江左盟多了个爱吃甜食的少年高
《被抹杀的孩子》
文/鼎客thinker
十二岁的飞流,是东瀛杀手组织用药物催生的兵器。
他们抹去他的记忆,只留下杀戮本能。
直到那个雪夜,他拧断最后一个目标的脖子时,看见了梅长苏。
“跟我走,”咳着血的男人伸出手,“以后只杀坏人好不好?”
飞流不懂什么是坏人,但那人掌心很暖。
后来江左盟多了个爱吃甜食的少年高手。
他学写字总把墨弄到鼻尖,洗澡不肯让人看背上的旧伤疤。
直到仇家寻来那日,飞流闻到熟悉的迷香突然发抖。
“主人有令,杀!”对方举起令牌。
匕首当啷落地,少年眼神破碎:“苏哥哥...我该听谁的?” >梅长苏把他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听这里的。”
雪,是死神的碎屑,簌簌地落,覆盖着江左地界这片无名野林。寒意刺骨,钻进每一道缝隙,连呼出的白气都仿佛要瞬间冻结。林间小径上,一行商旅打扮的人倒伏在雪地里,暗红的血在洁白的雪面上肆意泼洒,缓慢凝固,像一幅狰狞而无声的画卷。
十八岁的梅长苏,还不是日后名震江湖的江左盟宗主,此刻只是一个被彻骨寒毒和沉重心事同时煎熬着的青年。他裹着厚厚的大氅,却依旧止不住身体深处透出的冷颤,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撕扯着肺腑,在寂静的林间传出很远。他带着仅剩的两名护卫,追踪着这支失踪商队的最后痕迹,踏入这片被死亡笼罩的雪林。
然后,他看见了。
就在那片被血浸透的雪地中央,站着一个孩子。
瘦小,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着一身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单衣,赤着脚,深陷在冰冷的雪泥里。雪落满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却毫无知觉,像一尊被遗忘在雪中的石雕。他的脚边,倒着最后一名商队护卫,喉咙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眼睛死死瞪着那孩子。显然,他是被那双此刻垂在身侧、沾满猩红的小手,硬生生拧断了脖子。
那孩子慢慢抬起头。
梅长苏的心骤然一缩。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十二三岁的年纪,本该清澈明亮,可那双看向他的眼睛,却空洞得如同两口废弃千年的枯井。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兴奋,甚至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倒映着漫天纷飞的雪花和他自己惊愕的脸。雪粒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他连眨都没眨一下。
“少……少爷,当心!”护卫的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死死攥紧了腰间的刀柄,刀刃在鞘中发出轻微的嗡鸣。
梅长苏却轻轻抬了抬手,止住了他们。他向前走了一步,踩在松软的雪上,发出“咯吱”一声轻响。那空洞的眼神,像针一样刺进他心底深处。那不是天生凶残的眼神,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彻底掏空了所有,只留下一个执行杀戮指令的冰冷躯壳。他见过太多绝望,却从未见过如此彻底的虚无。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肺部的不适让他又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他强忍着,向那个被冰雪和血腥包裹的孩子,伸出了自己苍白却稳定的手。那只手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掌心里却似乎蕴藏着微弱但不容置疑的暖意。
“跟我走,”梅长苏的声音被咳嗽切割得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呼啸的寒风,“好不好?”
孩子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极其细微的转动,视线落在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僵硬的面具。
梅长苏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以后,我们只杀坏人。只杀坏人,好不好?”
“坏人”是什么?孩子枯井般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一丝理解的涟漪。这两个音节对他而言,如同风中飘过的陌生鸟鸣,毫无意义。他只感觉到一种陌生的、几乎要被遗忘的、从指端传来的微热,固执地渗入他冰封的感知里。那热度微弱,却像投入死水的一粒石子,在绝对的虚无里,荡开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涟漪。
他僵硬地、迟疑地,将自己沾满雪泥和暗红血渍的小手,慢慢抬起,轻轻搭在了那只苍白的手掌上。
江左盟总舵的庭院里,阳光懒洋洋地洒落。廊下,梅长苏裹着厚厚的裘毯,坐在矮几旁,面前摊着几卷账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他的目光却柔和地落在庭中那个忙碌的身影上。
十五岁的飞流,身量长高了些,褪去了初见时的嶙峋,脸颊也多了点肉,虽然依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瘦。他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廊下的朱漆柱子,动作迅捷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擦完一根,他像只轻捷的狸猫般无声落地,目光立刻被矮几上一碟新制的梅花糕牢牢吸住。那糕点晶莹剔透,点缀着殷红的花瓣,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他蹭到矮几边,也不说话,只是拿那双已经褪去空洞、变得清澈却依旧带着几分执拗懵懂的眼睛看着梅长苏。
梅长苏眼底浮起笑意,将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吧,刚送来的。”
飞流立刻拿起一块,塞进嘴里,动作快得惊人。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他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奇异地舒展了一下,像冰雪初融时透出的第一缕生机。他满足地眯了眯眼,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又飞快地拿起第二块。
“慢些,没人和你抢。”梅长苏无奈地摇头,顺手拿起旁边备着的湿帕子,“过来。”
飞流顺从地挪过去,微微低下头。梅长苏仔细地替他擦拭掉鼻尖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墨迹。前几日教他写名字,那墨汁便如同有了生命,专往他鼻尖和脸颊上跑。
“字……难。”飞流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又看看矮几上的纸笔,闷闷地吐出两个字,眉头难得地皱了起来,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复杂的难题。
“写字如同习武,贵在坚持。”梅长苏耐心道,声音温和,“慢慢来,总能学会。”
飞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注意力很快又被甜点吸引回去。
夜色浓重,压着江左盟的后院。专门为飞流准备的小小浴房里,水汽氤氲。黎纲提着大半桶热水进来,小心地兑进浴桶里,试了试水温,笑道:“飞流少爷,水好了,快……”
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飞流站在浴桶边,手里紧紧攥着自己刚脱下的外衫,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无声的抗拒。他背对着门口,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略显单薄的脊背线条。
“飞流少爷?”黎纲又试探着叫了一声,想靠近帮忙。
“走开!”飞流猛地转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小兽般的凶狠,完全不是白日里那个懵懂安静的少年。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外衫攥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的屏障,身体微微后缩,紧紧贴着冰冷的浴桶壁,抗拒着任何靠近。
黎纲被他眼中瞬间爆发的戾气惊得后退一步,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轻微的咳嗽声在门外响起。梅长苏披着外袍,由晏大夫搀扶着出现在门口。他只扫了一眼屋内僵持的情形,便对黎纲轻轻摆了摆手:“黎纲,你先下去吧。晏大夫,劳烦您在外间稍候。”
黎纲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晏大夫担忧地看了梅长苏一眼,也退到了外间。
门被轻轻带上。浴房里只剩下梅长苏和浑身戒备的飞流,以及弥漫的水汽和无声的紧张。
梅长苏没有立刻上前。他扶着门框站稳,气息因为刚才的几步路而有些急促,苍白的脸上带着倦色,眼神却异常平静温和。他看着那个像刺猬一样竖起全身尖刺的孩子,没有责备,没有命令,只有一种近乎纵容的耐心。
“飞流,”他轻轻唤了一声,声音低沉柔和,像安抚惊梦的幼童,“水要凉了。”
飞流紧绷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凶狠的目光撞上梅长苏平静的眸子,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逼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足以包容一切惊涛骇浪的安宁。他眼中的戾气,像撞上礁石的潮水,一点点退去,只剩下深藏的不安和一丝茫然。攥着衣服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终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一些。
他转过身,背对着梅长苏,动作僵硬地开始解里衣的带子。单薄的布料滑落,露出少年尚显稚嫩的脊背。
梅长苏的目光落在飞流背上,呼吸猛地一窒。
那本该光滑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旧伤痕。深褐色的鞭痕像丑陋的蜈蚣盘踞着,边缘凸起、发硬,显然年月已久。更触目惊心的是几处烙铁留下的印记,皮肉扭曲变形,如同被火焰舔舐后凝固的焦土。这些伤痕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无声地诉说着非人的折磨和深入骨髓的痛楚。
梅长苏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尖锐的痛惜直冲头顶,心脏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扶着门框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才勉强压下喉间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脱口而出的咳嗽。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到浴桶边,拿起搭在一旁的干净布巾。他的动作放得极轻、极慢,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布巾浸入温热的水中,拧干,带着水汽和暖意,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狰狞的旧伤,擦拭着少年完好的肌肤。
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飞流的后腰时,动作骤然顿住。
在那片相对完好的皮肤上,赫然烙印着一个刺青——一朵小小的、线条诡异的樱花。花瓣边缘带着一种不祥的尖锐感,颜色是近乎发黑的深红,如同凝固的血痂,在氤氲的水汽里透着一股阴森的邪气。这绝不是中原常见的纹样。
梅长苏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坠入冰窟。东瀛!这个刺青的样式和那阴冷邪异的气息,瞬间将他记忆中所有关于东瀛秘术和杀手组织的碎片串联起来。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比任何一次寒毒发作都要刺骨。他早知飞流来历不凡,身世凄惨,却未料竟牵扯如此之深、如此之毒!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压下翻腾的心绪,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温热的水流抚过肌肤,飞流紧绷的身体在梅长苏无声的安抚下,终于一点点松懈下来。那些深埋的恐惧和戒备,似乎在这温水和那只稳定手掌的触碰下,暂时被驱散了。
平静的日子如同细沙,悄然从指缝间流走。
两年时光,在江左盟温暖的屋檐下,飞流像一株被移栽到沃土的小树,褪去了最初的枯槁与戒备,枝叶舒展开来,显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生机。他依旧沉默寡言,但那双曾经空洞如古井的眼睛里,开始有了细微的光彩流转。他习惯了廊下温暖的阳光,习惯了苏哥哥案头永远为他备着的点心,习惯了黎纲叔絮叨的关照,甚至习惯了蔺晨那个“讨厌鬼”时不时逗弄他时,自己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跳上房梁躲开的冲动。
他不再是那柄只知饮血的凶刃,他成了一个会因甜食而眼睛微亮、会因学不好写字而懊恼、会因被蔺晨捉弄而气鼓鼓的少年。
然而,有些刻入骨髓的印记,并非温暖的时日就能轻易抹平。
这日午后,梅长苏在院中暖阳下闭目养神,飞流安静地坐在旁边矮凳上,捧着一块刚得的糯米桂花糕,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鼻尖沾上一点白色糕粉也浑然不觉。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是难得的安然。
突然,一阵微风拂过庭院,带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奇异香气。那香气极其幽微,混杂在草木和食物的气味里,寻常人几乎难以察觉。
可就在那一瞬间,飞流咀嚼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手中的糯米糕“啪嗒”一声掉落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他整个人像被无形的冰针狠狠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寒冷,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引发的痉挛。清澈的双眼骤然被一片巨大的、无法驱散的阴翳笼罩,瞳孔急剧收缩,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乱。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喉咙里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压抑而痛苦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蜷缩,仿佛要逃离那无形的香气源头。
“飞流!”梅长苏瞬间惊醒,霍然起身,伸手去扶他,却被少年身上陡然爆发的混乱气劲震得手臂发麻。
变故陡生!
“咻!咻咻!”数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庭院的宁静!几点乌黑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从院墙外刁钻地射入,直取梅长苏周身要害!角度狠辣至极!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梅长苏被飞流气劲所阻的刹那,一道鬼魅般的灰影已闪电般掠至他身前。是飞流!他依旧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着,眼神涣散混乱,但那只刚刚还捧着甜糕的手,却快得只剩残影!
“叮!叮!叮!”几声清脆至极的金铁交鸣!那几枚致命的乌黑暗器,竟被他徒手精准无比地一一击飞,火星四溅!动作之快,应变之准,完全出自刻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与他此刻痛苦混乱的神态形成诡异的割裂。
“保护宗主!”黎纲的怒吼声炸响,江左盟的护卫们纷纷拔出兵刃,从各处涌出。
“砰!”院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三名黑衣人如幽灵般闪入。他们全身裹在漆黑的夜行衣中,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眼睛,手中清一色握着狭长的东瀛打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淬毒光泽。为首一人身形尤其高大,手中并无刀,却擎着一块巴掌大的玄铁令牌。令牌造型古朴诡异,中央浮雕着一朵与飞流后腰刺青一模一样的、妖异尖锐的深红色樱花!
那高大黑衣人目光如毒钩,越过挡在前方的护卫,死死锁住被飞流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的梅长苏。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浓重的异域口音,一字一句,清晰地吐出冰冷的命令:
“飞流!主人有令——杀!”
最后那个“杀”字,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刺入飞流混乱的意识深处。
“主……主人?”飞流抱着头的手骤然松开,茫然地抬起头,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块玄铁令牌上血红的樱花。那熟悉的纹样,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进了记忆最黑暗的锁孔!无数破碎的、染血的画面瞬间在脑海中爆炸开来——黑暗的房间、刺鼻的药味、冰冷的锁链、鞭子撕裂皮肉的剧痛、烙印灼烧的焦臭、还有令牌举起时,那不容置疑的死亡指令……
“呃啊——!”飞流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嘶吼,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他猛地抱住头,身体痛苦地佝偻下去,剧烈地颤抖。
“飞流!执行命令!杀了他!”高大黑衣人厉声催促,手中的樱花令牌再次向前一递,无形的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汹涌而至。
“杀……杀……”飞流混乱地重复着这个字眼,眼神在极度的痛苦和挣扎中疯狂闪烁。他猛地转头,看向身后的梅长苏。
梅长苏的脸色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方才的惊变和此刻飞流的痛苦挣扎,让他气血翻涌,喉头腥甜,但他强行压下,只是静静地看着飞流,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恐惧,没有责备,只有深不见底的痛惜和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飞流的目光,在令牌上那朵妖异的樱花和梅长苏苍白的脸之间,疯狂地来回移动。一边是烙印在骨血深处、代表着绝对服从和残酷过往的指令;一边是这两年来,唯一给予他温暖、教会他甜味、容忍他所有笨拙与不安的“苏哥哥”……
“听……谁的……”破碎的字句从他颤抖的唇间溢出,带着绝望的哭腔,仿佛一个迷途的孩子在悬崖边缘无助地呐喊。他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似乎要把灵魂都呕出去。
混乱中,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习惯性地别着一柄江左盟为他打造的锋利匕首。
“飞流!”梅长苏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心如刀绞,再也无法抑制,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晃了晃。
就在梅长苏咳嗽的瞬间,飞流眼中那疯狂闪烁的混乱光芒骤然一定!像是漆黑海面上亮起了一座灯塔!
他猛地抓出那柄匕首!动作快如闪电!
“飞流少爷!不要!”黎纲目眦欲裂,嘶声大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
三名黑衣杀手眼中同时掠过一丝残忍的得色,为首者嘴角甚至勾起冰冷的弧度。
然而,预想中匕首刺向梅长苏的画面并未出现!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利器刺入血肉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的目光都死死钉在飞流身上。只见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没有刺向任何人,而是被他用尽全力,狠狠地、决绝地、深深地捅进了自己的大腿外侧!滚烫的鲜血瞬间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裤管,滴落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剧烈的疼痛如同狂暴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嘶吼和破碎的画面!飞流脸上的痛苦挣扎被一种近乎虚脱的清明取代。他抬起头,额上冷汗涔涔,脸色惨白如纸,但那双眼睛,却死死地、无比清晰地看向梅长苏,里面翻涌着滔天的恐惧、无助,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哀求的信任。
“苏哥哥……”他声音嘶哑,带着泣音,像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唯一的光源,“我……该听谁的?”
庭院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声和飞流粗重痛苦的喘息。
梅长苏推开黎纲搀扶的手,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向那个浑身是血、颤抖着站立在绝望中的少年。他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腰背挺得笔直。
终于,他走到了飞流面前。无视那三名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黑衣杀手,无视黎纲等人焦急的呼喊。他伸出苍白冰凉、同样微微颤抖的手,没有去碰那柄还插在飞流腿上的匕首,也没有去看那狰狞的伤口。他温暖的手掌,坚定而缓慢地覆上了飞流紧紧握着匕首柄、同样冰冷刺骨的手。
然后,他牵引着那只沾满鲜血和冷汗的手,轻轻抬起,稳稳地按在了自己剧烈起伏的心口上。
单薄衣料下,那颗心脏正虚弱却顽强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透过掌心传来微弱却真实的搏动,像黑暗里永不熄灭的星火。
梅长苏低下头,看着少年那双盛满惊惶、痛苦和最后一丝希冀的眼睛。他的声音很轻,被咳嗽磨损得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能劈开混沌、斩断枷锁的力量,清晰地送入飞流耳中,也回荡在死寂的庭院:
“飞流,听这里的。”
飞流的手掌紧贴着那片温热,清晰地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坚定的搏动。那一下一下的跳动,像温暖的潮汐,温柔而固执地冲刷着他混乱冰封的意识堤岸。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在那心跳声的抚慰下,奇异地、一点点地平复下来。紧握着匕首柄的手指,在梅长苏的掌心覆盖下,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开了力道。
那三名黑衣杀手眼中同时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怒与冰冷的杀机!为首者一声尖厉的呼哨,三柄淬毒的东瀛打刀如毒蛇出洞,瞬间撕裂空气,带着刺骨的寒意,分上中下三路,狠辣无比地刺向梅长苏的后心要害!刀势凌厉,显然是要一击毙命!
“宗主!”黎纲等人肝胆俱裂,嘶吼着扑上,却已救援不及。
就在那幽蓝的刀尖即将触及梅长苏衣袍的刹那——
一直低着头、仿佛沉浸在某种巨大冲击中的飞流,猛地抬起了脸!
那双刚刚还盛满痛苦与迷茫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冻结万物的森然杀意,如同北地最深寒的坚冰!
他甚至连插在自己腿上的匕首都没有拔出!身影在原地骤然模糊!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令人头皮发麻的裂帛声响起。
三道快到超越视觉极限的灰影,如同鬼魅般掠过那三名扑杀而来的黑衣杀手身侧。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拉伸了一瞬。
三名杀手前冲的身形骤然僵住!如同三尊被瞬间冻结的雕像。他们手中的刀还保持着刺出的姿势,眼中的惊怒和杀机甚至都未来得及褪去。
下一瞬——
“噗通!”“噗通!”“噗通!”
三具尸体几乎同时重重栽倒在地。每人的咽喉处,都多了一道极细、极深的血线,精准地割断了气管与血管。伤口处,只有一线血珠缓缓渗出,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暗红。唯有为首那名高大的黑衣人,在倒下的瞬间,他紧握令牌的手微微松开,那枚刻着妖异樱花的玄铁令牌“当啷”一声滚落在地,沾染了尘土和几滴他自己喉间涌出的温热鲜血。
飞流的身影重新凝实在梅长苏身前,单膝点地,一手下意识地扶住自己腿上仍在汩汩冒血的伤口,另一只手垂在身侧,指尖滴落着不属于他自己的、温热的血珠。他微微喘息着,脸色因失血和方才的巨大消耗而更加惨白,但那双重新抬起的眼睛,却像被雪水洗过的寒星,清晰地映着梅长苏的身影,再没有一丝一毫的迷茫与混乱。
庭院里死一般的寂静。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压过了那丝若有若无的诡异迷香。
黎纲等人看着地上瞬间毙命的三名强敌,再看看那个跪在血泊中、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的少年,一时间竟忘了言语,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心悸和难以言喻的震撼。
梅长苏剧烈地咳了一阵,才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他看着飞流腿上的伤口,眉头紧锁,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心疼。他再次伸出手,这一次,稳稳地扶住了飞流微微颤抖的肩膀。
“晏大夫!”他扬声唤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飞流没有抗拒他的搀扶,只是顺着他的力道,慢慢卸下了全身紧绷的力气,将身体一部分重量倚靠过去。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扫过地上那枚染血的樱花令牌,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本能的厌恶和冰冷,但很快,那寒意又被一种更深沉的东西覆盖。他重新抬起头,望向梅长苏,眼神专注而安静,仿佛在无声地确认着什么。
两年后的江左盟,又是盛夏。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浓密的梧桐叶,在廊下洒下晃动的光斑。蔺晨摇着那把从不离身的折扇,毫无形象地瘫在竹榻上,一边啃着冰镇过的甜瓜,一边对着廊柱方向啧啧有声。
“啧啧,小飞流,你这擦柱子的功夫见长啊!这柱子让你擦得,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廊柱顶端,飞流正以一种违反重力的姿势稳稳“粘”在那里,拿着布巾,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最高处的雕花。听到蔺晨的话,他头也没回,只是鼻子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以示不屑。他动作利落,神情专注,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喂!跟你说话呢!下来,蔺晨哥哥赏你块最甜的瓜心!”蔺晨笑嘻嘻地继续逗他。
飞流依旧不理,只是擦得更卖力了,仿佛跟那柱子较上了劲。
梅长苏坐在廊下的矮几旁,面前摊着书卷,闻声抬起头,无奈地看了蔺晨一眼:“你少招惹他。”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
蔺晨嘿嘿一笑,刚想再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飞流的动作,忽然起了玩心。他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一粒小小的、吃剩的甜瓜子,悄无声息地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飞流后脑勺。这一下又快又刁,不带杀气,纯属促狭。
然而,那瓜子离飞流后脑尚有寸许,飞流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擦柱子的手看也不看地向后随意一拂。动作轻描淡写,如同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只听“啪”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那粒瓜子竟被一股柔韧的巧劲反震而回,精准无比地打在蔺晨正张着啃瓜的嘴巴上!
“哎哟!”蔺晨猝不及防,痛呼一声,捂着嘴跳了起来,甜瓜都差点掉了,“好你个小飞流!敢偷袭我!”
飞流这才慢悠悠地从柱子顶端滑落下来,轻盈落地,转过身。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分明掠过一丝极淡、极快,却真实存在的得意。他瞥了气急败坏的蔺晨一眼,径直走到梅长苏身边,拿起矮几上另一块切好的甜瓜,旁若无人地小口啃了起来,鼻尖很快又沾上了一点晶莹的瓜瓤。
梅长苏看着这一幕,眼底笑意更深,拿起旁边备着的湿帕子,自然地替飞流擦去鼻尖的瓜渍,动作娴熟得如同做过千百遍。
院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一队远道而来的商旅正在问路,领头的是个中年汉子,正操着浓重的口音向守门的盟中弟子打听:“劳驾这位兄弟,敢问去金陵的官道……”
那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北方草原的豪迈,口音却有些奇特,尾音微微上卷,带着点异域腔调。
正低头安静啃瓜的飞流,动作猛地一顿!
他捏着瓜的手指瞬间收紧,力道之大,让那块脆甜的瓜瓤发出不堪重负的“噗嗤”声,汁水顺着他的指缝溢了出来,滴落在青石板上。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背脊绷得笔直,像一张骤然拉紧的弓。虽然只是极其短暂的瞬间,快到连旁边的蔺晨都未曾察觉,但梅长苏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一下剧烈的、冰凉的颤抖。
梅长苏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温热的掌心,更紧地、更稳地覆盖住少年冰凉微颤的手背,无声地将自己的力量和安定传递过去。
飞流紧绷的身体在那温暖覆盖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松懈下来。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捏得不成样子的甜瓜,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不再颤抖,只是默默地、小口地、继续啃食着手里那块不成形的甜瓜,仿佛要将那残留的惊悸和甜味一同咽下去。
廊下只剩下聒噪的蝉鸣,蔺晨揉着嘴巴的嘟囔,以及远处商旅渐行渐远的马蹄声。阳光依旧炽烈,空气里浮动着甜瓜的清香。梅长苏的手,始终没有离开飞流的手背。那手掌传来的温度,并不灼热,却像一道无形的堤坝,稳稳地拦住了所有试图回溯的冰冷潮汐。
来源:影视热议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