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彩排开始,台下就座的只有几个人。我一看,除了江,还有市委领导陈不显、曹荻秋,还有什么其他领导,记不住了。我刚在他们后面坐下,保卫同志叫我到前面去。坐在第一排的让我坐在她旁边,陈丕显、曹荻秋他们坐在后面一排。那天是贺梦梨扮演杨子荣,沈金波扮演少剑波。
宣布我去演杨子荣的当天晚上,我到正在排练《智取威虎山》的歌剧院小剧场去了。
彩排开始,台下就座的只有几个人。我一看,除了江,还有市委领导陈不显、曹荻秋,还有什么其他领导,记不住了。我刚在他们后面坐下,保卫同志叫我到前面去。坐在第一排的让我坐在她旁边,陈丕显、曹荻秋他们坐在后面一排。那天是贺梦梨扮演杨子荣,沈金波扮演少剑波。
当初设计唱腔时因人而异,李仲林、贺梦梨都是武生演员,嗓音一般,所以旋律不高。以前,《智取威虎山》演给主席看过。看了之后,他说了些话,说就记住座山雕了。意思是说座山雕演得不错,给人印象深刻。说真的,扮演座山雕的贺永华太会演戏了,《智取威虎山》的演员换了几代,就是座山雕从来没换过,拍电影时还是他的座山雕。主席的讲话还有一个意思,说杨子荣没有唱,都是念白。主席的意见是要想让一个戏流传,一定要有能够让大家传唱的唱段。这个思路是对的,从戏曲发展的过程看,就是这么回事,让人印象深刻的好戏,久演不衰的戏,流传广泛的戏,哪一出没有大家都爱唱的唱段?
这时候,戏已经改了一些了,定河老道没有了,但是整出戏内容还是很多,要演三个半小时,还是很长。1965年的一个重要修改,就是以杨子荣为一号人物,少剑波成为二号人物了,过去少剑波和杨子荣戏份一半对一半。这时候的《智取威虎山》比1964年汇演的时候难度大了些,舞蹈也多了些,是没有马舞,唱得也不多。这个戏写的就不是《林海雪原》了,只是《智取威虎山》这一段了。所有《智取威虎山》改戏、选演员这些情况,当时我们都不知道,这个时候正好是我们童家倒霉的时候。
那天晚上,当贺梦梨唱到"共产党员"时,她说这不是共产党员杨子荣的基调,交待给我的任务,要把杨子荣的声乐形象树立起来。这时我才明白、调我到《智取威虎山》,是要立杨子荣的唱段。我回答尽力去做,试试看。
彩排休息的时候,所有人都到了休息室。她再一次强调杨子荣的唱腔问题,看着我说,叫你来接这个任务,你完成任务的目的就是把共产党员的音乐形象树立起来。又问我几天能把戏学下来。我说,要十天左右。她认为是必要的,让我抓紧学会、她要看看。陈丕显说我个子矮小了点。只听她说,还是可以让他试试再说。
第二天,我到绍兴路九号京剧院《智取威虎山》剧组上班。我拿到剧本后,整个剧组开始帮我紧张地排练。本来是十天的期限,学了三天,我已经排到一半,京剧院领导言行和市委宣传部文艺处长,也就是加工改编《智取威虎山》剧本的编剧之一的章力挥先生,传达了指示,戏不用看了,杨子荣确定由我扮演。从此,杨子荣这位革命烈士与我结下不解之缘,伴我度过半生艺术生涯。
开始排练那天下午,我和南云到四姐家,一来看望她,二来告诉她这个消息。四姐家一切同过去一样,不同的是欢乐的气氛不见了,门庭冷落。四姐和姐夫陈力明显消瘦了,他们见了我们特别亲切。四姐本来开朗好动,现在却平静沉默。我了解她正处在极大痛苦之中。她这个全国知名度极高、才华横溢的演员,才四十多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却失去了上舞台的权利,任何人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望着四姐,我和南云有说不出的辛酸。
四姐很关心上面看戏后对我的评价,知道选中我演杨子荣,她好像松了口气,说她连累了我,要不是让我跟她去演《海港》,被批评,早该被选中。我认为这也不一定,总之事情已过去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批,我们问心无愧。她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非留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聚在一起了,也想多待一会儿。四姐不断给我往碗里夹菜,姐夫说她今天真是高兴。四姐当然高兴,她说童家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能上舞台,这不是小弟和我一个人的幸运,而是全家的幸运。她不断叮嘱我,机会来之不易,会面临意想不到的复杂困难,嘱咐我不要像孩子一样任性。临别时,姐姐用手抚摸着我的脸,像对孩子一样对我说,爸妈及全家对我期望最大,童家惟有我能证明童家不是反对现代剧的,要我争气,拼上一切也要成功。
回家路上,南云说四姐心境如此低落,还是那么关心我,真是疼爱我。是呀,四姐为我高兴也为我担心。古人说三十而立。我这三十岁的人,在处境最艰难时期,我的艺术之路是能够继续走下去还是半途而废,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1965年第一次彩排,总理到艺术剧场审看我们彩排《智取威虎山》。总理对我说,我唱的不是杨子荣而是诸葛亮,要走自己的路嘛。这话对我震动很大。他怎么把杨子荣和诸葛亮相比,还非常重要呢?我仔细揣摩,悟出了一点道理。杨子荣是现代革命战士,诸葛亮是古代谋士,两人身份不一样。传统老戏的腔调、演唱方法都是为了表现古代人物而创造出来的。而我只想套用表现流派这样的方法表演杨子荣,只能给人古代穿八卦衣、手握羽毛扇的人物那样一种感受,和现代的解放军战士格格不入。总理的一句话使我找到创作指导思想的根本错误。
我要走自己的路,当然要改变唱法,首先要深刻理解剧中人物,要有自己的看法。在这之前,编剧本子怎么写,我就怎么念;作曲设计了什么唱腔,我就张开嘴巴唱。但是,演员不应该是编剧、作曲的传声筒,应该是一个再创作者,应该有自己的见解和要求。原来第八场的唱词是"晨星落天拂晓雄鸡高唱,七天来画成了地图一张",这唱词写得很抒情,作曲也就从抒情着手,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抒情柔和的唱腔,这与打进匪巢勇往直前的杨子荣对不上号,当然也就变成诸葛亮了。要改变这种情形,首先要求编剧为人物提供形象的唱词。后来那句唱词改为"劈荆棘战斗在敌人心脏",这台词本身就写出了人物的勇敢豪迈。在《打虎上山》这场戏里,原来只是走雪舞蹈,没几句唱,后来加上了大段唱腔,作曲把它谱出了二黄高八度倒板,我在演唱"霄汉"两个字的八度高腔时又翻八度。后来1969年拍电影时,于会泳又加上中西乐合奏配器,杨子荣先声夺人的磅礴气势便淋漓致地在舞合上展现出来。
不过,那时候第五场还没有马舞,只是走雪。有一次彩排演出,是在艺术剧场演的。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我演到第四场,接着让昆曲演术剧场演的。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安排的,我演到第四场,接着让昆曲演第五场。说良心话,在后台看着,我也傻了。杨子荣谁演的我记不住了,那句"激起我热血滚翻"的台词,本来是很让人激动的,搁在四眼一板的昆曲一唱,咿咿呀呀的真要命,气势全没了。昆曲演完这一场,我再跟着演京剧的第五场。有一次,在锦江饭店对面的俱乐部走廊里,主席问我对昆曲怎么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下,回答说我看不懂。主席就说,昆曲脱离人民群众了。昆曲《十五贯》刚出来的时候真红啊!我们都爱看,总理还说一个《十五贯》救活了一个剧种。但是昆曲确实不好懂,唱腔节奏也慢,如何表现快节奏的现代生活是个难题。从这以后就没有人再提昆曲《智取威虎山》了。
从1965年开始修改加工《智取威虎山》,我们在绍兴路京剧院二楼大厅排练。排练厅里只有一块六平方米的旧地毯,当中还有个大窟窿,演武戏的演员每天就在这块地毯上练功摔打。当时没有练功服,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每天三班排戏,体力消耗很大。那时候夏天没有空调和冷饮,冬天没有取暖设备,也没有一分钱的伙食补贴。要到1969年拍电影,才给大家改善了生活条件,每人发一件棉大衣,两套军装,还有十六元伙食补贴。
为了演像解放军,每次去剧场都列队步行。我们自觉地订出很严格的制度:后合不聊与戏无关的事情,不带亲友到后台,不抽烟,不打牌下棋,开演十五分钟前候场,出事故不过夜。这些制度后来都成了样板团的演出制度。为了认真执行,专门推举几十年一贯认真负责的王志奎老先生当后台监督。我们每星期有三天抽出两个小时学习雷锋、王杰、焦裕禄的先进事迹,让我们在排戏时发扬他们克服自身困难的精神,从思想内涵去接近这些革命英雄大公无私为人民服务的境界,提高演员自身的素质修养,向这些人物的气质靠拢。
《智取威虎山》十场戏,杨子荣轮到七场,而且三、四、五、六四场紧连着,那时我体质比较弱,每排完一次就要呕吐,吃不下东西。南云整天抱着个汤罐子跟着,我什么时候有胃口就吃点面包,喝点汤。为了增强体能,我每天早晨从绍兴路开始,到陕西路、建国西路、瑞金二路,跑一个大圈,回到京剧院就马上练唱,锻炼自己能在喘息时唱念自如,不这样练,怎么演打虎上山啊!
我们整个剧组是一个和谐的整体。排第一场小分队列队等杨子荣出场,排了半小时,我已经满头大汗,还不能达到要求,小分队的演员依然列队不动。我向导演提议排我一人,大家先休息。演小分队的同声说没关系,他们站在这儿有助我进入角色。我真说不出的感动,直到现在我还怀念那时集体创作的团结互助精神。
这时候,第八场的唱段攻不下来,把于会泳调来帮着弄,帮我们把第八场弄出来了。他参加搞样板戏是因为《海港》,这个戏靠闻捷的词写得很美。写了那么好的词,得把唱弄好,就有人推荐了于会泳,让他来《海港》作曲,就这么进来了。后来《智取威虎山》第八场,她老不满意,把他调来了。第八场"劈荆棘战斗在敌人心脏"那段唱,他把很多人的作品拿来融合成了他自己的作品,是不错,到现在很少有京剧作曲能和他比的。搞艺术的,对艺术上的事不能昧着良心说。当然,整个戏,其他的作曲、演员、乐队都参与的。于会泳弄出来之后,第二天我就去学,学完之后第三天她就来看了。看完之后就肯定了这段唱法。
1966年又排了一次,奉命去北京演出,剧组由市里派来三位同志暂管。那天在北京京西宾馆礼堂演出,听说主席来看戏,大家又激动又紧张,每个人都检查了几遍服装。我们在舞台上表演得那么投人,说实话这是最好的一场演出。当幕落下后谁也不动,台上一点儿声音也没有,我和大家一样,似乎等待着什么。幕又拉开了,主席、总理上台啦,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中,主席缓步上台,举手向大家示意并与我们合影,我感谢一位记者把这历史时刻拍下的相片送给我。主席在台上没讲什么,他从来不和我们讲话,有意见就在台底下说,然后再传达。
演出后,说通过了,宣布主席为《智取威虎山》改了词:第五场《打虎上山》唱段中"迎来春天换人间",改为"迎来春色换人间";第九场《急速出兵》少剑波的唱段"同志们整行装飞速前进",改为"同志们整戎装飞速前进"。剧本就此定稿。
主席如此认真细致看戏与改词,使整个剧组欢腾一片,这出戏大伙儿完成了,激动得不得了,总算过关了。我格外激动,终于在艰难险阻中完成了杨子荣这一角色。我演杨子荣那是翻身了。在京剧院,以前好人的角色没有我,什么贾琏之类反派的全是我。演现代剧,演《红灯记》,我头一个演喝粥的,《沙家浜》里刁德一啥的,都是我的活。那时候大家都说,童祥苓演不了正面人物。现在,我接手的第一个英雄人物就算完成了,我的音乐任务也算完成了,因为这个基调已经被肯定了。
前前后后,《智取威虎山》我连唱了五年。十场戏里我要演六七场,而且念完了唱唱完了念,还有大量的舞蹈,怎么撑下来的?小的时候基础打得比较好。那时候不许抄小本子写词,得口传心授,全靠熟能生巧。练功时老师稍不顺眼,"啪",棍子就上来了。现在不像我们那时候,省事啊,有录音机啊,那时候没有这些。年轻人功力不如我们,没有人愿意唱,累啊!
【童祥苓(1935年3月-2024年12月2日),江西南昌市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京剧代表性传承人。京剧演员,工老生。童祥苓8岁时开始学戏,先后向刘盛通、雷喜福、钱宝森等学艺,后又拜马连良、周信芳为师。1957年童祥苓调到上海。1965年童祥苓奉命调到京剧《智取威虎山》剧组,饰演该剧主角侦察英雄杨子荣,这也成为他艺术生涯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之一。1970年在全国公映的彩色影片《智取威虎山》,是第一部被搬上大银幕的“样板戏”,童祥苓在该片中饰演侦察排长杨子荣。1976年5月11日童祥苓随上海京剧团赴日本演出。1993年童祥苓决定提前退休,回家开店,面馆开了8年后,2001年因为饭馆生意越来越难做,童祥苓把它转了出去。2008年5月29日,参加四川汶川地震全国戏曲界抗震救灾义演。晚年的童祥苓不时参加京剧演出。2024年12月2日,童祥苓在上海去世,享年89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