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站台》的尹瑞娟,到《三峡好人》的沈红,再到《江湖儿女》的巧巧……
影视圈,从不乏光鲜亮丽的演员。
但她,好像从没真正“红”过。
有人说她太素、太土,不够时尚;
也有人说,看她的戏,像看纪录片。
可就是这个不够“时髦”的女人,6次入围戛纳,横扫全球影展。
她就是赵涛。
一个用自己的人生,演尽中国女性的起伏与挺立的演员。
有人用“表演大师”称她,但她自己,从不这样看。
她说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演的都是普通的山西人。
从《站台》的尹瑞娟,到《三峡好人》的沈红,再到《江湖儿女》的巧巧……
《站台》剧照
她把小人物的隐忍、尊严、孤独和倔强,刻进了银幕,也刻进了中国观众的心里。
22年,一部《风流一代》,从她23岁演到45岁。
《风流一代》剧照
角色没变,她也没变。
眼神里那种“活给自己看”的劲儿,始终没散。
初冬,黄昏。
初中生赵涛站在办公室,英语老师当着20多个老师的面,数落了她一个多钟头。
起因是她想放弃高考升学,去舞蹈学院。
六年级暑假,赵涛在少年宫第一次接触舞蹈。
平时的赵涛少言寡语,内向听话。
但那一天,老师一放音乐,她跳着跳着,突然在那一刻找到情感的释放点。
“我可以把平时不愿意说的话通过舞蹈表达出来”。
赵涛爱上了舞蹈,但父母老师都反对她继续学舞蹈。
挨批完,她回到教室,代数老师在讲题。
坐在窗边的赵涛把英语课本撕成碎片,站起来,从窗户抛洒出去。
所有人都看向她,而她却望着窗外。
《站台》剧照
暮色四合,碎纸如雪。
从这一刻起,那个出生在太原钢铁大院的“乖女孩”扯下假面,骨子里的刚烈就此爆发出来。
她考上北京舞蹈学院,但因为开蒙晚,身体已成型,不得不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我就自己跟自己较劲”。
一次下腰搬腿,她下了狠力,腰疼得几乎半个月无法动弹。
这腰疼伴随赵涛到四十多岁,拍片后才发现,她的脊椎第二节和第三节间,留着碎下来的骨头渣子。
1999年,秋。
大学毕业后,赵涛在太原师范学院当舞蹈老师。
这天她走在校园,沿路树叶枯黄。
前面有一排陌生人占满了这条路,赵涛挤不过去,只好跟在他们后面走。
《我是丽》剧照
这群人是某个导演的团队,来舞蹈学院选角的。
赵涛不以为意,这种事在舞蹈学院很常见,甚至张艺谋导演也为选演员来过,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上完课,一个副导演找到赵涛:“我们贾导想跟你合作。”
回想起来,这是赵涛人生中的又一个岔路口。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这群挡住我路的人,我的人生会完全不一样。”
在赵涛没有成为国际影后的平行时空,她应该还住太原,在师范学校教书,每天带一批孩子练舞。
《世界》剧照
好在,那份藏匿在安静外表下的韧劲,在恰当的时机找到了出口。
凭借《小武》声名鹊起的贾樟柯,为了下一部电影寻觅女主角。
《小武》剧照
他希望演员有一点粗犷、野性的味道,在山西和北京之间来回奔波,始终未果。
直到赵涛,令他眼前一亮。他在排练厅瞥见了她“平静外表下的激情”。
《世界》剧照
赵涛在岔路口前,果断选了那条未知的路。
她揣了一个电棒去见贾樟柯,因为朋友曾给她讲过很多导演骗人的故事。
贾樟柯确实“骗”了她,“骗”她一直演女主角,“骗”她当他一辈子的太太。
贾樟柯与赵涛
对表演一无所知的赵涛,在《站台》中饰演尹瑞娟。
没有科班训练的痕迹,她将舞蹈生的敏感与市井气糅合成一种粗粝的真实。
当尹瑞娟最终剪去长发,穿上税务制服,赵涛在镜头前完成了一场无声的成人礼。
《站台》片段
既是个体的妥协,也是整个时代转向的隐喻。
某天,尹瑞娟打扫办公室时,无意间听到收音机传来苏芮的《是否》。
按捺不住,把无人的办公室当成独舞的舞台。
曾经向往的、追求的,仿佛做了一场梦。放弃诗和梦想,囿于生活苟且。
如今回忆起来,不免带着苦涩和忧伤。
无计可消除,只待成追忆。
赵涛的第二部长片《任逍遥》,拍了19天。
《任逍遥》剧照
电影的灵感来源于一则新闻,说有两个东北的孩子要去抢银行,其中一个孩子想留封信给妈妈,但又想不到写什么,就把任贤齐《任逍遥》的歌词抄了一遍。
赵涛饰演的巧巧是混迹社会的小模特,吊带衫,黑墨镜,抽烟喝酒,是小县城特有的“明星”。
《任逍遥》
看似风光,却也迷茫。
这是赵涛第一次成为巧巧,也是第一次真正塑造一个人物。
《任逍遥》
巧巧这样的女孩,跟生活中的赵涛全无交集。为了塑造这个角色,赵涛每天坐在街边嗑瓜子,看人来人往。
“我慢慢打开自己,接受一切我之前不能接受的,熟悉一个和我的人生经验没有关系的人。”
到了《世界》,赵涛第一次主演。
《世界》剧照
这部电影成功入围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赵涛也入围最佳女演员。
2005年,贾樟柯来到建设中的三峡,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临时决定拍摄一部电影。
《三峡好人》片段
赵涛饰演的沈红千里南下,寻找男友。
为了节约,用路边的矿泉水瓶装水喝。
“细心的观众能够感受到巧巧的经济情况是这样子,她连一瓶水都不舍得买,这样一个细节对我来了解这个人物也是非常有帮助的。”
《三峡好人》剧照
原剧本中,沈红找到变心的男友后选择投毒。
赵涛反对这个情节,她觉得沈红没必要为一个男人搭进自己的后半生。
《三峡好人》片段
最终,这场戏被改成沈红平静提出离婚,转身消失在拆迁中的奉节县城。
《三峡好人》的拍摄时间紧任务重,每过一天,城市就被拆掉一片,导演和演员都很焦虑。
《三峡好人》片段
没有剧本,赵涛只拿到一页梗概。谁都不清楚故事的全貌,也不知道每一场戏的前因后果
“我记得有好多场戏拍了几十遍上百遍。”
贾樟柯对赵涛的要求是,你站在人群当中,不能让我看到你是个演员,但是你又必须在演戏。
《三峡好人》片段
赵涛不知如何是好,被贾樟柯骂到“想跳河”,骂得涛姐破防:“你以后拍戏别找我了!”
虽然她放了狠话,大哭离开。但每次还是抹了眼泪,回来继续拍。
《三峡好人》片段
直到有一天,她顿悟:“我没有表演,就是去生活。”
没有戏剧冲突时,她就是路人。有戏剧冲突,她就做戏剧化表达,呈现对表演的理解。
“在那个阶段,我突然找到了自己的表演方法。”
2006年,《三峡好人》捧回了威尼斯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狮奖。
《任逍遥》有场戏,巧巧不断站起、被推倒、再起来,将女性想要挣脱的决心和无奈展露无遗。
最终,她摘掉了假发套,抽泣起来,屈服了。
《任逍遥》片段
以《三峡好人》为界,赵涛的角色发生着内在的改变,逐渐变得坚韧而刚猛起来。
到了《天注定》,小玉梳着骄傲的马尾,挥刀自卫,宛如侠女。
演出这场戏时,赵涛要求对手演员动真格的。
“这个戏首先得打动我自己。我为什么要拔刀?我拔刀的原因是什么?拔刀行为的心理依据是什么?我都要考虑得非常清楚。”
那场戏拍了7个小时,赵涛回忆:“从小到大真没有人那么打过我,你知道吗?一开始,我觉得我是在演戏,到了后来,我真的是恨死他了。到了那时候,我只有拔刀而出,才能够把我心中的愤恨表达出来。”
2015年,《山河故人》结尾,赵涛饰演的沈涛,在汾阳老宅独自起舞。
这场戏没有台词,但她在雪中的独舞,道尽了沧海桑田,离合悲欢。
彼时的她已37岁,经历过柏林、戛纳的镁光灯,也尝过“戏红人不红”的冷眼。
片中,沈涛的儿子移民澳洲,丈夫远走,而她守着父亲的坟茔与破败的加油站。
多年后,儿子对母亲印象模糊,只记得她的名字:
Tao,波浪的意思。
这是移民潮下的文化乡愁,也是一个女演员对岁月流逝的坦然接纳。
2018年的《江湖儿女》,让赵涛的“刚烈”达到顶峰。
就着叶倩文的《浅醉一生》,赵涛饰演的巧巧举杯,用太原话道“干了”,带领众人一饮而尽。
她再度蜕变,成为男人的羽翼。
为救男友斌斌,巧巧开枪救情郎,然后再顶缸。
入狱前巧巧不是江湖中人,出狱后却真的变成了江湖儿女。
她变得有勇有谋:
看到男人当街打女人会出手制止;
被摩的司机骚扰,一张嘴就把司机忽悠走;
没有回家的钱,她用演技骗负心汉掏钱。
男人混迹江湖,讲究一个义字。女人闯荡江湖,为的是一个情字。
完美融合了锋利、柔情、江湖气的模样,被影评人称作“中国银幕上最鲜活的女性主义宣言”。
《风流一代》的拍摄横跨22年,忠实记录了赵涛从23岁到45岁的形象。
电影由三个时代的画面剪接而成,讲述了巧巧与斌哥这对小城男女的相遇、分别与重逢。
《风流一代》的最后一个镜头,赵涛再度饰演巧巧,在街头与斌哥告别。
没有拥抱或争吵,她突然对着夜色大喊一声:“哈!”
仿佛要把20多年的郁结,在此刻倾泻而出。
这场即兴表演,成为整部电影的神来之笔。
原本导演不让巧巧说话,赵涛感到憋得慌。她觉得就这么诀别,戏没完,这个人物结束不了。
当她喊完这一嗓子之后,她才终于松了口气,“我对巧巧有了交代,为我自己过去的二十年也画了一个短暂的句号。”
电影内外,时光无情。
从2001年大同羊肉馆的初遇,到2023年超市口罩下的勒痕,赵涛的脸成为测量时代的标尺。
拍摄期间,她目睹斌哥演员李竺斌从“大同张国荣”变成病痛缠身的中年人,忍不住落泪。
赵涛也亲身体感着时间对自己的改变,电影也不光是电影,而是她二十多年的生命经验。
从《三峡好人》到《江湖儿女》,巧巧和斌斌跳舞
影评人A.O.Scott将赵涛称为“每位女性”(every woman),因为在这些电影里她所演绎的不只是一个“巧巧”,甚至在同一部电影有限的空间里,她也可以诠释出各种不同的女性。
贾樟柯或许曾经企图定义她:小镇女郎,迪厅辣妹,街边野模,醪糟妇女…定义一位御用的女演员,最终陷入迷惘。
《风流一代》的影像素材横跨22年,赵涛的面孔出现在不同年代和城市的普通人中
但其实,在这个赵涛电影宇宙里,贾樟柯才是御用导演。
有人问赵涛:“为何总演小人物?”
她答:“因为她们身上有土地的味道。”
除了新片上映和电影节,赵涛鲜少露面。
她不热衷于社交,很少外出吃饭,生活简单。
不参加综艺、鲜少代言。她坚持每天去公园步行至少七公里,用最笨的方式保持与生活的触感。
如此疏离于聚光灯,这份自觉源于二十多年前,赵涛第一次参加戛纳国际电影节。
电影节开幕前,她提前抵达,看着会场凭空搭建起来。
随后,盛宴开幕,群星云集,万众瞩目。
等到电影节闭幕,她又目睹拆台的过程,戛纳重新变回平凡小城,浮光掠影恍然若梦。
她这才发觉,红毯、灯光与典礼都是人造的盛景,“那时候我还在做老师,觉得演员也不过如此,戛纳也不过如此,繁华也就是十几天”。
于是,她要求自己始终活在真实的生活中,才能感知普通女性的感受。
“演员是这个行业里最舒服的工作,你时时刻刻都在被人照顾。我们应该有高度的自我认知,演员这个工作不值得炫耀,值得珍视的,是我们所饰演的普通人带给观众的力量。”
2020年,《纽约时报》评选出21世纪最伟大的25位演员,赵涛位列第八。
网友评价:赵涛身上,有一种城乡结合部的美。
很多人说她“土”,吐槽她说红毯上再有名的大牌都被她穿得像地摊货。
但这不就是普通人么?赵涛的普通,正是她无法被替代的特别。
影评人Manohla Dargis高度评价了赵涛对于贾樟柯电影的丰富贡献:诗性、象征性,以及情感层面的颗粒感。“
在赵涛身上,看不到女明星该有的华丽、精致。
只有粗粝、真实、尘埃扑面,朴素到随处可见。
正是这种“土”,让贾樟柯爱不释手。
“赵涛是我目光所及最好的女演员。”
赵涛与导演贾樟柯一起合作了十几部剧情片,此外还有纪录片、短片,以及更多无法轻易归类的各种作品。
有人调侃:“赵涛是科长宇宙里唯一的恒星,其他都是行星。”
从钢铁厂宿舍到戛纳红毯,这个山西女人用了25年。
当同龄女星忙着抵抗地心引力时,她任由皱纹爬上眼角,因为那是时光颁发的勋章。
或许正如《风流一代》的海报所写:“水流云在”。
她始终是时代的旁观者与参与者,在贾樟柯的镜头里,在千万普通人的命运中,活成了一道不灭的微光。
作者:非凡君。来源:艺非凡(ID:efif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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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