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树梢看塔影,烟外过通州",乾隆皇帝的诗句里,通州漕运码头的帆影似乎仍在天际飘荡。这片被北运河温柔环抱的土地,在两千年的时光长河里沉淀出独特的韵致。当春风拂过燃灯塔下的古槐,当秋雨打湿张家湾的青石古道,通州城总在讲述着水与人的故事。而刘绍棠,这位从儒林村走出的
"树梢看塔影,烟外过通州",乾隆皇帝的诗句里,通州漕运码头的帆影似乎仍在天际飘荡。这片被北运河温柔环抱的土地,在两千年的时光长河里沉淀出独特的韵致。当春风拂过燃灯塔下的古槐,当秋雨打湿张家湾的青石古道,通州城总在讲述着水与人的故事。而刘绍棠,这位从儒林村走出的文学赤子,用毕生心血将运河的风土人情,镌刻成了永恒的文字图腾。
他笔下的北运河不是地理课本上的线条,而是条流淌着生命乳汁的母亲河。童年时的刘绍棠,常光着脚丫在运河滩上疯跑,看白鹭掠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听船工号子穿透晨雾。那些浸着水汽的乡音,那些飘着炊烟的村落,都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文学的种子。十三岁发表处女作时,他或许还不懂"乡土文学"的深意,但运河的涛声已化作笔底的涟漪。
五十年的创作生涯,刘绍棠像位不知疲倦的摆渡人,在文学的长河中摇橹前行。他写《蒲柳人家》里的何大学问,在苇塘里撒网捕鱼;写《蛾眉》里的巧云,在运河渡口守望爱情;写《渔火》里的老渔民,在月光下讲述漕运掌故。每个故事都像运河里捞起的青花瓷片,擦拭去岁月的尘埃,依然闪烁着人性的光泽。他固执地守着北运河这片文学领地,像运河边的老柳树,根深扎在泥土里,枝桠却向着天空生长。
故乡的一草一木,都在刘绍棠的文字里获得了永生。他写大运河的四季流转,春日的柳絮如雪,夏日的荷花映日,秋日的芦花似雾,冬日的残荷听雨。他写运河边的民俗风情,端午节的龙舟竞渡,中秋节的拜月祭星,腊月里的杀年猪宴。这些文字不是简单的民俗记录,而是用乡愁酿制的陈年佳酿,让每个翻开书页的读者都能醉倒在运河的柔波里。
刘绍棠的文学世界里,流淌着两条并行的河流:一条是运河的碧水,滋养着他的乡土情怀;另一条是古典文学的清泉,浸润着他的艺术根基。他像位穿越时空的说书人,在小说中延续着"拟书场格局"的传统。翻开《蛾眉》,开篇的"入话"便似老茶馆里说书人的醒木一拍:"列位看官,今儿个要说段运河边的奇事……"故事在"文赞"的诗词中起承转合,情节如运河的流水般蜿蜒曲折。这种叙事手法,既承袭了《水浒传》的章回体遗韵,又融入了《红楼梦》的草蛇灰线。
但刘绍棠绝非简单的复古者。在北京大学中文系的求学经历,让他将西方现代派的蒙太奇手法悄然植入乡土叙事。在《春草》中,他让现实与回忆如运河的支流般交织;在《地火》里,用意识流的笔触勾勒人物内心。这种"新式的拟书场格局",就像通州的老艺人将景泰蓝工艺与西洋珐琅彩结合,创造出独特的艺术语言。他笔下的运河儿女,既有古典小说中侠肝义胆的基因,又带着现代人的情感张力。
运河的晨雾中,刘绍棠常沿着古堤漫步。他看货船在波光中剪开倒影,听船工号子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这些画面最终都化作笔底的烟霞。他写《蒲柳人家》里的何大学问撒网,用的却是印象派画家的笔触;描摹《渔火》里的老渔民皱纹,却带着罗丹雕塑的质感。这种跨界的艺术融合,让他的乡土文学既有水墨画的留白意境,又有油画的浓烈色彩。
八十年代初的北京文坛,四只"黑天鹅"振翅欲飞。刘绍棠与邓友梅、从维熙、王蒙四位老友,历经二十载风霜后,带着各自的代表作重返文坛。刘绍棠的《蒲柳人家》像运河里突然绽放的荷花,清新得让人眼前一亮。这部厚积薄发的作品,将北运河的风土人情化作传奇的篇章。故事里的何大学问撒网捕鱼,一丈青大娘泼辣豪爽,这些运河儿女带着古典侠义的风骨,在时代浪潮中演绎着悲欢离合。
运河滩的传奇故事在刘绍棠笔下绵延不绝。《京门脸子》里的市井烟火,《豆棚瓜架雨如丝》中的乡野情趣,每部作品都像运河的支流,最终汇入乡土文学的大河。他笔下的二百八十里运河,既是地理的坐标,更是文化的图腾。这里的乡亲遵循着亘古不变的生活准则,他们的喜怒哀乐都浸着运河的水汽,连争吵都透着股质朴的侠气。
刘绍棠的创作模式在成熟中渐成定式,运河系列小说如同精心设计的连环套。人物在作品中互相关联,故事在时空里交织回响。这种独特的叙事结构,既承袭了古典章回体的衣钵,又融入了现代小说的叙事技巧。他像位老练的棋手,在运河文化的棋盘上落子,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乡土文学的脉络上。
作为"荷花淀派"的传人,刘绍棠将诗意的基因深植于作品之中。他笔下的乡村图景,是瓜棚豆架与碧水垂柳的交响,是民俗风情与心灵世界的共鸣。读《草莽》中的月光渡船,仿佛能听见橹声欸乃;看《瓜棚柳巷》里的炊烟袅袅,似乎能嗅到柴火饭的香气。这种诗意的营造,不是简单的风景描写,而是将故乡的魂魄融入文字的血脉。
刘绍棠的"意境"二字,藏着运河的晨昏四季。他写春天的柳芽初绽,用"鹅黄"二字便点染出无限生机;描夏日的骤雨初歇,以"青石板上的水痕"勾勒出雨后清新的画卷。这种色彩与意蕴的交融,让他的乡土小说既有水墨画的留白,又有油画的浓烈。正如运河的水面倒映着天空,刘绍棠的文字也倒映着故乡的灵魂。
与曾彩美的结合,像是运河里的两股清流交汇。他们相识于微时,北大的未名湖畔曾见证过他们讨论文学的热烈。但生活的河床远比文学复杂,刘绍棠从北大退学后,现实的重担便如潮水般涌来。前门鲜鱼口玄帝庙胡同的三间租屋,挤着九口人的生计,新婚的床榻只能临时搭在过道里。当刘绍棠在深夜伏案写作时,煤油灯的光晕里浮动着妻子的叹息。买房的决定,与其说是文人雅趣,不如说是向生活妥协的无奈之举。
四十不惑的年纪,刘绍棠已能感受到身体这台老机器发出的警报。糖尿病像条隐形的锁链,悄然缚住他的双腿。朋友们看着他举杯痛饮时泛红的脸膛,总忍不住劝上几句:"刘公啊,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他却总以"十二部长篇"的宏愿搪塞,仿佛那些未完成的文字才是续命的良药。光明胡同的书房里,烟雾缭绕如运河晨雾,稿纸上的墨迹浸着烟灰,记录着作家与时间的赛跑。
1996年春天的住院,成了生命最后的转折点。护士们常看见这位倔强的作家,在病床上支起小桌,用绷带绑住笔杆写作。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花瓣落在《村妇》的稿纸上,像是命运无声的叹息。当《被判死缓》的随笔发表时,读者们惊讶于这位被死神扼住咽喉的作家,依然保持着文字的锋芒与温度。
生命的最后时光,刘绍棠常与老友说起运河的流水。他说自己就像运河里的船工,不管风浪多大,总要摇着橹往前赶。那些未完成的十五部长篇,成了他心中永远的航标。1997年3月12日,当北运河的冰凌开始消融时,这位用生命书写的作家悄然离世。灵堂里,亲友们按照他的遗愿,没有摆放黑白遗像,而是挂着他生前最得意的运河风景画。
如今,光明胡同45号院的老槐树依旧枝繁叶茂,红帽子楼的阳台上还留着作家吸烟时烫出的焦痕。刘绍棠用文字筑起的运河世界,依然在读者心中流淌。那些关于爱情、疾病、创作的往事,如同运河里的浪花,在时光的河床上闪烁。这位始终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作家,用最后的绝唱告诉世人:真正的生命,不在于长度,而在于文脉长流的深度。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