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今年《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二季的舞台上,女性演员王大刀第一次把性骚扰这个议题带到脱口秀综艺节目的舞台上。她讲述了在大街上被陌生老头围着转圈要求看隐私部位的经历,引起所有女演员的共鸣。
她的胯先自由呼吸。
撰文|二黑
编辑|巴芮
封面图源|受访者供图
在今年《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二季的舞台上,女性演员王大刀第一次把性骚扰这个议题带到脱口秀综艺节目的舞台上。她讲述了在大街上被陌生老头围着转圈要求看隐私部位的经历,引起所有女演员的共鸣。
同时带来的还有她独树一帜的表演风格,夸张的肢体动作,神似母猎豹攻击前悄然前进一样的扭胯和走位。结尾更是有段没有埋梗的英文独白,是具备歌剧气质的台词表达。
罗永浩说她是历届比赛里个性最突出的选手之一,“才华横溢的精神病”;李宇春佩服她的表达,激动到“大脑有些混乱”;鲁豫说她的首秀是“特别有力量的一段表演”。
比赛结束后,她回到昆明,吃饭、睡觉,和流量带来的焦虑相处。她卸载掉小红书和微博,又下载回来。克制不住地在互联网搜索自己的名字,看观众的反馈,看褒贬不一的评价,看大量涌入后台的女孩子们的私信。
那些私信里藏着很多人十几年甚至更久没有倾吐过的故事。都是和她有过共同经历的女孩子,她表达出了她们共同的羞耻和愤怒。
网友对她的评价丰富而多维,有人说她像杨笠和豆豆的集合体,像 hold 住姐,像陈土豆。“癫狂的”、“神经质的”、“幽默的”、“诗一样的”、“粗俗的”、“坦诚的”、“勇敢的”、“摇滚的”。
王大刀
王大刀以前特别讨厌别人说她“长得像XX”,因为小时候她对自己的外貌感到自卑,每次亲戚们说她长得像谁,她都假装没听到,实在躲不过去,就尴尬地笑笑,“因为那个人肯定特丑 ”。
现在的王大刀不太介意别人这么说了。脱口秀让她学会了表达愤怒。她变得爱生气了。梳不好头发会生气,睡不醒会生气,闻到二手烟也会生气。再有亲戚说她像谁,她就直接在群里面发疯,告诉他们,“我不想看。”
“我不想因为自我的羞耻,而失去自己的不满,失去自己的意见了。我想要歇斯底里。”首场表演结束后,她毫无征兆地表达,“I wanna scream,I wanna shout,I wanna cry without any guilt,I don’t wanna keep silent because of my shame and the education I received.”
不论是扮演她无法成为的冰山美人,还是模仿曾经骚扰过她的画圈老头,她始终都在面对同一种羞耻:真实的自我能否被别人接纳。
曾经她在感情中试图把自己变成更吸引异性的冰山美人,很快失败了。她决定不活在别人的想象之中,只做真实的舒服的自己。 脱口秀给她带来了改变。所有带来过羞耻感的荒诞变成了段子,让她能够准确地表达曾经的不适。
她成了更勇敢的人。
以下为王大刀自述,经后浪研究所整理发布——
很“神”的一家人和一个普通人
我的外公去年去世了。前几天我妈给我打电话,聊她们兄弟姐妹几个一起去给外公上坟,外婆买了一些苹果和鸡腿之类的东西摆着。我妈问这个苹果好多(四川话,多少)钱一斤,外婆回答,十块钱。我妈说,十块钱也太贵了。我大姨就说,刚刚妈妈让爸爸保佑我们身体健康、暴富发财,你连十块钱的苹果都舍不得给爸爸吃?我妈说,你这么大的愿望,回报率还是有点高哈。
这件小事代表了我们全家人的精神状态。我们四川人有一种形容,说这个人比较“神”,就是什么事情都可以拿来讲,什么出格的动作都可以做,大部分四川人都“很神”。
我们很“神”的一家人凑在一起,大家也会经常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因为我从小就很喜欢模仿,可以在三姨的茶馆里自编自导自演一段小短剧,扮演成另外一个角色。我也习惯笑得很大声,用很夸张的肢体表达,如果刻意压抑,反而会忍不住笑得更大声。
曾经有观众说王大刀是梦到哪句讲哪句,说我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预期违背,上一秒还好像竞标现场,下一秒马上在桌子上跳托马斯全旋。这跟我对我爸的感觉一模一样。他会在餐桌上说着话突然站起来模仿一个人,我很难知道他下一秒要干嘛。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我也变成了一个性格很外放的人。我从小到大也会突然在街上做一些奇怪的、夸张的动作,现在也会在跟演员说起段子的时候在那跳舞。小时候我会认真做广播体操的每一个动作,来证明自己是独特的,但有些同学笑,我随便他们。
我觉得脱口秀是人格的东西。有人说我的表演有点戏剧风,但是表演的当下我也不是有意识的。当我反问自己,为什么会在舞台上用那样的语气讲出那样的话的时候,我想有没有可能是小时候看电影频道《佳片有约》受到的影响。那时候每周六都会放电影,《歌舞青春》、《红磨坊》、《剧院魅影》、张国荣的《夜半歌声》。我就是会被他们歌唱的节奏和表情打动,会感觉到幸福。
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表达很夸张,我觉得自己是很特别的人,一定会有人欣赏我的特别。但当我喜欢的男同学邀请另外冰山美人一样的女同学斗地主的时候,我的世界观遭遇了双重崩塌:他并没有欣赏我的特别,他也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以为他是清莲,但他也跟我一样喜欢斗地主。
后来我也在感情里扮演冰山美人,我能感觉到那段关系里的男生也在伪装。人在亲密关系里就是会伪装的,但可能因为性别和社会结构这些系统性的东西,导致伪装的必要程度不一样。
写段子的时候我想分享的是个人极其私密的经验,我想表达的不是从性别本身出发,而是更多东西。 所以当我看到观众的评价,看到我的表演就流泪了,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流泪,但我写的时候确实是流着泪写的。我能理解她们的情感,不是因为我说了一个多么厉害的、大家忽略已久的真相,而是因为我本身就是一个普通人。
当我说出一个你厌恶的隐忍已久的想要嘶吼的东西,那是因为我经历的所有这一切是很多人都在经历的,因为环境就是这个样子,大家都在同一个地球上生活。
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
2019年底我就去了昆明一个俱乐部讲开放麦,半年里上台五六次。2023年4月份,我重新回到脱口秀舞台,想找到一件我能做得好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在事务所做了三年审计,后面又去了传媒公司,学到了很多东西。但与此同时,这些工作也有一些我不是很适应的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太琐碎了。每年到了不同的时间节点,我就要写一些大家抄来抄去的那些方案,很乏味,会觉得这些东西都不属于自己。我会在很多个晚上睡觉之前反复叹气,会在酒店一边敲键盘一边流泪,会每天凌晨三四点等着扁桃体发炎慢慢褪去,会在回酒店的雨夜里边走边哭。
我确实哭过很多次,一边哭一边问自己,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什么时候能找到确定的方向。
读书的时候,我以为爱情里存在永恒。分手之后,我又发现永恒也是扯淡。我没事就问问自己,如果今天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天,会不会对自己的生活感到后悔和遗憾。我觉得生命很脆弱,我迫切地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东西肯定不是孩子,不是生命,而是我真正自己写的、表演的东西。
线下的演出就像一个烟花一样,观众脑子里可能记不住太多东西,但是他能感受到美。那个东西也停留得很短,转瞬即逝。但是如果是参加节目的话,你可能让这个东西能有更大的曝光和更久的留存时间,它可能就更像一个随时可以放映的小电影。
我不擅长出梗,出梗技巧也不是很会,不是很会的基础上,还抗拒学习,内心急切渴望那些自然而然的笑点,现在对自己的创作也处于迷茫和探索的阶段。当我自己能量不够的时候,我会在自己的创作中写一个主动表达自己的主角,返哺到作为作者的我身上。
我觉得冰山美人这个作品是丑的,也是美的。你问我什么是丑的,我也说不上来,但如果你问我什么是美的,我可能会说是在那些时刻很美。那些因为被观众接纳、即兴产生新东西的时刻,那些在昏暗的舞台凝视着前方黑暗的时刻,那些跳脱逐字稿在舞台上找到最适合这一句词语和语气的时刻。所有的停顿、所有的重音、所有的语调都是在打磨的时刻,所有的这些语言找到它坐标的时刻。
我喜欢精准的表达,喜欢新的角度、新的形式、新的精准。卓别林在《大独裁者》中扮演希特勒,他就在那一直顶一个地球仪一样的气球,用头碰、用手捧、用屁股顶各种,然后气球就啪一下碎了。那一刻我觉得太牛了,希特勒要统治全球的那种野心,就像这个气球一样,看起来很大,很圆,很鼓,其实很脆弱。这种东西会打动我。
羞耻、刻薄和耿耿于怀
我从小学开始就极其渴望大家喜欢我。我不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会觉得每个人都挺好的。成年之后也一样,我不希望把一个人想得很坏。这其实是另一种极端,我如果不喜欢一个人,就没办法跟他在同一个空间共事。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又必须这样,我就选择改变自己的认知,找措辞去美化这个人。但这种宽容不是因为我本身宽容,而是宽容会让我舒服。
脱口秀给我带来最大的改变,就是我能够面对我对这个世界的刻薄了。我发现我可以刻薄,每个人都有值得别人刻薄的部分。我可以真实面对自己的攻击性,面对自己内心刻薄的、愤怒的甚至阴暗的部分了。我曾经因为自己的厚嘴唇自卑了很多年,到现在才觉得能接纳自己。但这并不是因为我的主体性变强了,而是因为审美改变了,外部标准改变了。
小时候我特别害怕听到“你长得像谁”,因为那个人肯定特丑。但我就是不会说话,只能尴尬地笑一笑。这种小事是没办法被消化掉的,不是说看了一个虹猫蓝兔就好了,它像是你被刺了一下,然后就过去了。但是长大之后,虽然那些话对你已经没有影响力了,但你不会忘记那些时刻,那些你想说什么,但你没有说回去的时刻。
我小时候有很多这样的时刻。父母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离婚了,我跟妈妈一起生活。我希望她一直是我的妈妈,但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是。她有自己的工作,也想要有自己的亲密关系。
我想让妈妈幸福。在她生日或者母亲节妇女节这种节日,我会去买康乃馨,踩在矮凳子上够着炒菜锅做一顿饭,把家里打扫干净。还会去我们那几个单元家里有女性的邻居门口都别一支康乃馨。我会模仿我们物理老师说话的样子,逗我妈妈开心,我喜欢看到她笑。
一个下午在房间里写稿的时候,我写下了冰山美人结尾的那段话。我发现我所有情绪的来源并不是关于爱情的,也不是关于转圈老头的,而是童年的我想要获得更多的爱和关注,想要得到妈妈的温柔时那些难以启齿的时刻。
在我成年之后,经过路边六七层那种老的泥土房,看到里面昏暗的灯光,我都会特别想住进去。因为小学以前我和我妈我爸住在那样的房子里,后来我和我妈一起度过了几年,那个老房子里装了我的童年记忆,装了我对黑暗的恐惧,装了我为讨妈妈开心去模仿老师的所有这些时刻。
看到那样的灯光,我会觉得很伤感,很怀念。但是我前几天在路过那些房子的时候,我发现我没有那么想住进去,就是在那个时刻,我能感觉到我和我妈妈的关系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小时候的我很怕黑。我会打开房间里所有的灯,打开门,甚至去邻居家里借条狗。那时候的我无法想象,现在的我可以在一座陌生城市的房间里,从没开灯的客厅快步走回卧室,不用一溜小跑了。
现在我的安全感来自于一顿好吃的火锅,来自内心的平静,来自点一个特别贵的外卖的时候不会特别局促。我的小红书有个收藏夹叫“勇气”,收藏着所有提到我的 repo 。但我知道,别人对你的认可一定不是安全感最终的源头。它不是持久的。我一定不能去依赖他们。
导演毕赣曾经在接受采访的时候说,他小时候住的房子有一盏灯光,他父母吵架的时候,他就会盯着那个光,那个东西会成为他后面拍摄场景里的灵感。 我觉得拥有这些东西是幸福的。是这些东西塑造了你脆弱的你哽咽的你,耿耿于怀的你。 很多事情不和解挺好的,人就是得拧着一股劲活着。
来源:后浪研究所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