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影片中,探索电影和其它艺术交集的纪录片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类别,比如《米歇尔·勒格朗往事》追溯爵士音乐家米歇尔·勒格朗和很多知名电影导演的合作,《对更深层事物的突然一瞥》探讨对现代艺术影响巨大的苏格兰女画家威尔赫米娜·巴恩斯-格雷厄姆怎样创
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的展映影片中,探索电影和其它艺术交集的纪录片组成了一个特殊的类别,比如《米歇尔·勒格朗往事》追溯爵士音乐家米歇尔·勒格朗和很多知名电影导演的合作,《对更深层事物的突然一瞥》探讨对现代艺术影响巨大的苏格兰女画家威尔赫米娜·巴恩斯-格雷厄姆怎样创造了她的独一无二的风格,这些电影的共性是用视听散文的形式阐释别的艺术门类。
相对于这些作品,同样是纪录片、同样和其它艺术(音乐)产生了大量交集的《永恒的配乐》,是另一种特立独行的异类。导演约翰·格蒙佩雷兹选择了截然相反的创作方向,他用作曲的方法论来拍纪录片。作为史料的新闻片段、照片、录音文档、信件、诗歌和非虚构文本……这些尽数成为导演调度的音符,由他“谱写”出一部有着爵士乐调性和灵魂的电影,开拓出全新的“电影书写”的空间。《永恒的配乐》片名原文是英语单词“配乐”和法语词组“政变”的组合,这个名字是两种语言的拼贴,影片的风貌正如它的名字,导演大胆地尝试了音乐语言和电影语言的嫁接。
进入当代史的“后台”
即使用最通俗的方式打开《永恒的配乐》,对普通观众而言,这首先是一部可看性很强的电影。影片梳理了一段被遮蔽的当代史。出生在加勒比海地区的法国非裔作家弗朗茨·法农在去世前总结1960年以前的非洲各国反殖民运动和独立战争:“非洲是一把手枪,刚果是它的扳机。”地处刚果盆地的刚果民主共和国——即刚果(金)——自19世纪末期遭受比利时王室的血腥统治,当地人被残杀到劳动力不足的程度。而这个国家拥有极度丰富的自然和矿产资源,尤其南方的铀矿是美国制造核武器依赖的原料库。二战之后,刚果(金)如同“小儿持金过市”,遭欧美各国觊觎,这使得刚果(金)的独立运动和去殖民化过程是全非洲最曲折、最惨烈的。
《永恒的配乐》回顾1960-1961年的刚果(金)独立运动引发的惊涛骇浪:起初只是啤酒厂销售经理的卢蒙巴如何在中非女革命家安德蕾·布卢安的协助下,团结不同部族,营造刚果独立运动的声势;卢蒙巴主张彻底的去殖民化,反对“宗主国”比利时和法国分裂刚果,他的不妥协态度遭到欧美忌惮;为了维护各自从刚果攫取的既得利益,以美国为首的欧美各国情报机构盘踞非洲腹地,与当地权贵和军阀合谋,使新生的刚果民主政权从内部瓦解,卢蒙巴被本国精英阶层抛弃,死于地方武装刺杀;卢蒙巴死后,北约扶持的傀儡政权很快被军事政变推翻,之后刚果(金)得到长达30年的军政府统治,西方记者一度可以花500旧法郎(不到80欧)购买“处决平民”的拍摄权。
围绕着卢蒙巴在国际政治舞台上过分仓促的上场和离场,《永恒的配乐》让观众进入当代史不见光的“后台”——撒哈拉以南地区的反殖民运动是由一个女人推动的,混血的安德蕾·布卢安是法国人留在法属中非的“孽债”,3岁被遗弃在法属刚果,这个小孤女成年以后,深度参与了两个刚果、科特迪瓦、马里、几内亚、加纳等国家的独立,然而这位“黑人抵抗运动的设计师”先是在她活跃的1960年代被白人男政客诬蔑为“黑非洲的政治名妓”,在她死后,获得权力的非洲男人们又让她在官方历史中不断被边缘化,几近除名;主要由北约成员国组成的“刚果俱乐部”在联合国大楼的秘密会议室里决定如何操纵和控制当地矿产,没有主权的富矿穷国在发达国家看来,就像一头被当作礼物的非洲象;面对国内的黑人民权运动和非洲风起云涌的独立运动,美国中情局别出心裁,明面让知名爵士乐手输出“音乐外交”,暗地从艾森豪威尔总统由上至下,层层发布暗杀令,以至于刚果情报地接吐槽“来杀卢蒙巴的人太多了。”
用音乐创造新的电影叙事
出现在《永恒的配乐》里的史料本身构成强烈的控诉——青史留名的欧美政治家另一面是冷血的屠夫,西方现代政治“文明”幕后龌龊残忍,“先进”的代价是少数人对多数人的奴役。而影片更进一步的表达在于,导演注意到政治风云中成为背景的“音乐”,他从历史的细节里挑出了一群被利用的爵士音乐家。
对暗杀阴谋和当地权力恶斗毫无概念的路易·阿姆斯特朗来到刚果南方,当他在建在铀矿上的市镇吹响小号,音乐只是历史风波的伴奏和背景音吗?杜克·艾灵顿曾雀跃地参与美国总统竞选,他扬言要把“白宫”变成“蓝宫”(blues house,蓝调音乐和蓝色都是blues),一时传为美谈。在历史进程中,艺术是和暴力并行的复调,然而,当艺术和艺术家被权力征用,哪怕是无意识的,音乐是否成为暴力的一部分?
希腊作曲家范吉列斯在晚年说出:“因为音乐的力量太强大,以至总是被操纵利用。”《永恒的配乐》涉及的史料验证了“音乐被操纵利用”,但同时,导演格蒙佩雷兹用音乐创造新的电影叙事,产生超乎想象的影像表达强度。
爵士乐的思路主导着影片的结构和剪辑方式,最直观是影片颠覆对历史事实的线性再现,紧扣“刚果独立运动兴起”“脱离比利时王室”“卢蒙巴被捕被刺”几个历史转折点,电影的陈述在时间轴上来回穿梭,恰似蓝调音乐的“摇摆”节奏。影片的音轨上不是只有爵士名伶的歌声和乐声,导演集合了各种声音文本,包括赫鲁晓夫和卡斯特罗在内的各国领导人在联合国的发言,退役外交官和特工们的音频档案,从名歌手到无名游击队员的采访录音,以及作家和诗人的朗读。各种各样的“声音”并非作为画面的附属存在,声音和画面时而对位、时而错位,视与听被小心地重组,完整的影片类同一支旋律丰富的爵士乐曲。
恰似贡布里希所说:“一切艺术追逐的尽头是音乐。”《永恒的配乐》让观众看到被音乐激发的电影能拥有何等自由的表达空间,在它的150分钟里,音和画、艺术家和特工、欧美和全球南方宛如层叠的复调,甚至,1960年和当下也形成微妙的复调。
来源:文汇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