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蒋一侨参加《乘风2025》(以下简称《乘风》)之后,第一次收到了粉丝的手写信。她凌晨四五点在酒店走廊里又蹦又跳,五官乱飞,把这些信全部用盒子装起来放在床头。
蒋一侨参加《乘风2025》(以下简称《乘风》)之后,第一次收到了粉丝的手写信。她凌晨四五点在酒店走廊里又蹦又跳,五官乱飞,把这些信全部用盒子装起来放在床头。
直到今年之前,蒋一侨的事业曲线都处在某种平稳下滑的状态。“团队”里只有一个经纪人,是她很多年的朋友。有好几年时间,由于没有任何工作邀约,经纪人的工作是跟她一起照顾生病的奶奶。蒋一侨一手包揽专辑的作词作曲,当制作人、录音师、编曲师、平面设计师,连文案都自己写。为了得到更多工作,她自己去跑应酬,四处碰壁。歌一首一首发出去,没有什么水花。
后来,因为要上《乘风》,一个很聊得来的朋友临时成为了她的宣传,在此之前她没有宣传。站在酒店大堂外面,这位宣传告诉我,蒋一侨最近得到了她十年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关注度,他觉得她有点不知所措。“过往她其实没有太多工作机会,所以其实对于媒体的关心也好,访问也好,她会有一种不配得感。”
用蒋一侨自己的话来说,自己“也是红过的”。2014年,她参加《中国好歌曲》之后,小红了一把,“都有人找我商演了”,但进入演艺圈这件事并不在她原本的人生计划里,她想的是在老家浙江湖州的琴行里当一个音乐老师,可以离从小带大她的爷爷奶奶很近。一节课挣200块钱,“很高薪呢”,她喜欢安稳的生活。
但是参加《好歌曲》后,迎面而来的是一些“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进入音乐人周华健的“战队”,当然得到了音乐上的助益,与此同时也喜提几次新闻头条。和音乐没什么关系,有八卦媒体“独家揭秘”她背靠“坐拥30亿的奶茶帝国”,是“香飘飘集团董事长长女”。还说正是这个身份让她在节目里受到“仇富”打压大大爆冷,只拿到20票的垫底票数。
对于这套“千金勇闯娱乐圈”的光环叙事,她也摸不着头脑:“我只知道我家是卖奶茶的。卖奶茶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能感觉到,在“公众人物”这个头衔下,蒋一侨不是一个那么自信的人。《乘风》之后,我问,现在热度起来了,有没有想过自己做代言人?“我还不够资格,我够吗?我配吗?”她自嘲地说,香飘飘的名气可比我大多了。
她今年31岁了。29岁那年,她闭关几个月,做了一张专辑。“我突然间发现我的人生需要被重启,因为我在事业上完全跌到了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前途的一个低点了,你知道吗?”她说,那几个月,她读了中西方很多的哲学书籍,每天阅读很长的时间,“顿悟了一些事情。”
十年前她最大的人生课题是咬着牙证明自己:上《好歌曲》,漂在北京写歌发歌,豪壮地跟父亲订下五年之约,期望靠自己支棱起来。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和父亲处在一种彼此不理解的状态。父亲反对她进入演艺圈,“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参与我前20年的人生,但是想掌控我接下来的人生。他不理解为什么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我却一定要去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那几年,她的歌里都是饱满的不甘和固执。她写“从今天起,做独自奔跑的犀牛。从今天起,再痛也要自己走。”“过惯了不痛不痒的生活,我只求这一次能有所不同。也许10年之后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地绽放。”在20岁的蒋一侨眼里,这件事是很酷的,生活必将以强悍、决然并伴随高度攻击性的姿态出现,就像在拳击比赛里暴打对手之前的放狠话环节。“你给我的东西我不要,我有自己的人生道路要去走。我今天走上的是不归路,因为我一旦走出去了,再回来就是丢人。”
好几年前她还写过一句歌词,“也许10年之后我什么都没有,一无所有地绽放。”“我当时想,10年之后我肯定什么都会有的。结果我10年之后真的什么都没有。我都无语了,这首歌真的是诅咒到了我自己。”蒋一侨坐在我面前大笑,完全地接受并调侃着这一切。她不再是那个沉闷、拧巴的“刺头”小孩了。她会在父亲的朋友聚会上高唱一首《鸿雁》,适时提供一些情绪价值。也许和父母最终实现和解的时刻,也是跟自己和解的时刻。撞了十年南墙之后她才发现,“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是需要你去证明的,是你自己心里给自己设了一道阻碍。”
但她仍然坚持当一个真实的“活人”。她身上没有严格的自我审查机制,不拥有那种经过训练的八颗牙精致笑容。她拒绝把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交给工作人员打理,即使只是一些舞台的视频,她也要自己发。“她不允许我碰这些东西,她有一些话要自己说,我最多给她加两个标点符号。”宣传告诉我。
有一次,她在微博上写三度考伯克利音乐学院的经过,结果被骂了。她的宣传告诉我们,在那条微博发出之前,他表达过反对,“从我的视角来看,考了三年才考上,我觉得这个发出去对艺人是不利的。但是她不觉得这件事很丢人,她说‘其实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人,考不上就再考,本来就是这样’。”
我们的谈话开始前,蒋一侨一边化妆,一边标记提纲。她很瘦,薄薄的身体撑在宽大的衣服里,好像一只被裹在云里的鸟。有一次采访被问到对“千金”身份的看法,蒋一侨调侃自己只有92斤,什么千金!经历过“魔鬼训练营”著称的《乘风》之后,她瘦得连92斤也没有了。
前一天,她的宣传划出一些问题,问她:“你觉得有什么觉得难回答的问题吗?”她回答没有,这些问题都很好。“你知道我平常回答都是什么问题吗?我在《乘风》的时候,AI搞事情,‘这10年参加了不少音综,你都不火,如果你参加完《乘风》还不火,你就得去回去上班了是吗?’我说我已经回家上班了,在这儿不开花,在那儿可结了不少果。”
她从镜子后面探出头来问我,你觉得我们这个谈话的主线是什么?我问她,你觉得自己人生的主线是什么?“我不知道,我对自己没有过这方面的期望。”她说,“我只是负责很诚实地向你回答。至于你要怎么拎出我的主线,好像不是我考虑的事情。”
以下是她的讲述:
10年前你万分渴求的舞台,
今天我替你站上了
在《乘风2025》的初舞台之前,我说了一句话:“2014年的蒋一侨,10年前你万分渴求的舞台,今天我替你站上了。我会珍惜让大家重新认识我自己的机会,让更多人记住音乐人蒋一侨。”
2014年我19岁,刚刚从校园里走出来,上了《中国好歌曲》,当时那个舞台,和现在这个舞台很不一样。对我来说它意味着要证明自己。那时候我觉得我跟父母的关系一直处在一种不是很顺畅的状态,我想证明他们的女儿是不差的,证明自己是优秀的。
这个过程其实很漫长。我从小就喜欢音乐,高中的时候加入了一个男子乐队,里面除了我,还有4个男生。第一次做校内演唱会,报告厅里挤了两三百人,我特意邀请了我父母过来看。因为我父母不知道我在学校里面做什么,这也是他们很少来的地方。结果因为乐队里的一些矛盾,那天各方面都出了差错,导致没有话筒、没有音响,后面的人根本听不到我唱歌。
我唱得很大声,感觉嗓子里全是血。但是那半小时里,我看到观众一排一排全走光了,只剩下我父母和我最好的几个朋友坐在前排。表演完下台的时候,我爸拍了我肩膀两下,没有表情地走了。
那一刻对我的打击是相当大的。我觉得我需要一些鼓励和安慰,哪怕做得不好,你骂我打我也行,但是不能没有反应。可能想证明自己的心是从那时候起来的。我做了自己觉得相当骄傲的事情,最后以这么惨的结局收尾了,特别丢人。
后来我心里一直有个结。我重新拉起一个全女生的新乐队。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会,只有一腔热血。我就用周末的时间上网搜各种各样的教学视频,现学现教,周一教架子鼓,周二教贝斯,周三教电吉他,周四教键盘,周五我们一起训练,练完各回各家。练一首歌曲,我们花了两个学期。我们在学校里表演过很多次,最后还登上了杭州音乐节。
我不敢再请我父母来看,只是偷偷叫一个朋友带了录影的机器,把演出录下来,刻在光盘里,送给了他们。他们应该没看,但我觉得我那个时候能送给他们,已经挺有勇气的了。
上大学的时候,我在网上发自己的原创歌曲,有一首歌爆了,一天大概七八百万的流量,被推到了网站的首页。《好歌曲》在网上邀请我,我心里想,骗子,怎么可能找上我这等无名之辈?
那时候正好回国,我想说上海离湖州好像也蛮近的,哪怕是骗子也去看看。过去一看,这么大的阵容,没想到还选上了。一下子新闻里都写什么“奶茶千金坐拥30亿”,什么“奶茶帝国千金惨垫底”,我头上大大的问号。我都在怀疑我到底是谁,怎么会被包装成这个样子?当时我想的是,竟然有人报道我了。
我以前一直对家里的事情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我家是卖奶茶的。卖奶茶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有的时候我会拿两杯带到学校喝,学校里也没人说这些,我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上完《中国好歌曲》,我就一个人去北漂了。那时候我跟我父亲是一个彼此不理解的状态。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不参与我前20年的人生,但是想掌控我接下来的人生。他不理解为什么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我却一定要去外面,不知道在干什么。
一直到2015年、2016年左右,我听我爸的一个商业伙伴说,因为应酬谈订单,他曾经喝酒喝到胃穿孔。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这么威严和强大的父亲,为了这个家庭付出这么多。那种感觉挺震撼的。
我以前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我只想着为什么父母不出现在家长会上?为什么别人放学有父母接,我却没有?为什么我天天得坐爷爷奶奶的三轮车回家?
我爸爸从来没有跟我们讲过一件不好的事情,只要带回家的一定是好事。所以在我的概念中,一切都是很顺的,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情呢?原来所有的顺只是表象,只是他希望保护家人的一种方式而已。
明白这些之后,我就给他写了一首歌,叫《爸爸》。有一次他到北京出差,我订了一家餐厅,吃饭的时候,我就把吉他拿出来,一边弹一边唱“爸爸,我亲爱的爸爸”,眼泪唰一下就流下来。
我看到我爸尴尬的笑容挂在脸上,现场还有他的一个朋友,我的一个朋友,三个人沉默得要命,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我在非常尴尬的环境里面,自己涕泪横飞地唱完了这首《爸爸》。回家之后特别生气,我觉得我的父亲是个不近人情的人,这个石头一般的心我是捂不化了。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爸才给我朋友打了个电话。他说其实那天他是非常感动的,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掉眼泪,他从来都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后来回家之后,想一想画面,想一想那首歌,他都很感动。甚至到后来,有时候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没事的时候也会拿出那首歌来听。我才发现,他的表达方式跟我的表达方式是不一样的。
天哪,人怎么是这样的?
小时候,我生活在浙江南浔的一个镇上,是爷爷奶奶带大的。他们非常淳朴持家。很多时候我都会自省,我自认为我拥有很优越的物质环境,但是我不会允许自己乱花钱,或者买一些不需要的东西。因为我爷爷奶奶就不是这样的行为作风。
我的童年是非常美好、非常幸福的。那时候幼儿园放学之后,我经常陪我奶奶一起摆地摊,在家门口的夜市卖纽扣、卖女士丝袜。我往奶奶旁边一坐,看她唾沫星子横飞地跟人砍价,帮她数纽扣,把它们归拢在一起。跟爷爷奶奶在一起,我一直处在被完全的爱包裹的状态。所以我父母有时候对我有一些愧疚,说之前没有参与你的人生,我就会跟他们说根本不是这样的,谢谢你们,我拥有非常幸福的童年。
写完《爸爸》之后,我和我爸爸的关系第一次有了一些转变,我们慢慢就会每天多打几个电话,刚开始的时候说的都是工作的事情。他会和我说:“能当明星的万里挑一,你觉得你有那命吗?”我说我不知道。我爸说,对,那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呢?我回答不上来。
最后我说,老爹,你先别说这么多,先给我5年时间,让我去闯荡一下,我再回来跟你说。我自己觉得5年还挺长时间的,我对我自己也是很迷之自信,5年我肯定能干出点东西来,我回来肯定扬眉吐气。他的态度就是,我告诉你这是南墙,你想去撞那你去撞吧。我说好的,然后去做了,果然发现他说的是对的。
我一直期待自己能靠音乐本身支楞起来,也不做什么宣传,但是事实证明我没有支楞起来。一个人在北京的这10年,吭哧吭哧像个牛马一样做音乐,没有人给你工作机会。我自己开了工作室,和一个工作人员一起竭尽所能去给别人推荐,也是四处碰壁,发出去的东西没有回应。大概两三年时间里,一点工作机会都没有。
其实《好歌曲》之后,好多公司想跟我签约。但我那时候想法都非常幼稚,非常理想主义,觉得做音乐这件事情就应该很纯粹。去公司一聊,人家讲效益产出比,我就觉得这不是我想要进的公司。但这其实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家也要赚钱,对不对?
单打独斗就是这样,磨练了我很多的技能。又是作词作曲,又是制作人、录音师、编曲师、平面设计师,甚至还有文案师,所有的文案都是我写的。我的专辑基本上是一手包办。我还需要去维护自己的人际关系,拓宽各方面的人脉,要出去应酬。但是这个过程一直在震碎我的三观。天哪,人怎么是这样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我是不是遇上流氓了?
这些故事都不太能讲,反正我觉得我自己之前是处于一种被保护得很好但是不自知的状态。在娱乐圈这个巨大的名利场里的历练,对我自己的人格是产生了磨刀石一样的作用。但我很庆幸很多事情发生了,我经历过了。
如果把这10年用曲线描述,2014年高开——对我来说已经算高开了,都有人找我商演了,这还没小红过吗?也不能指望什么一炮而红,咱没这个命对不对?延续到2015年,还有一两个商演,2016年开始往下,我到处去问,有没有综艺节目可以上?感觉慢慢一路往下,我的事业没有过转机(笑),完全停滞不前。如果说转机,就是这次来《乘风》。
父辈在绞肉机里绞出来的成果,不属于我
5年之约刚到的时候,2019年,因为没有任何工作机会,那段时间我也心力交瘁,我就做了一个决定:我把北京所有的东西打包了一下回家了。这个决定是出于本能的,就是愿赌服输的心态,五年之约到了,我得履行。
结果回去之后大概待了一个月,我爸就把我赶走了,他说你在这里一点都不快乐,你回北京吧。从那段时间之后,他就开始支持我了。
但是那几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前前后后三五年的时间里,我奶奶身体都很不好。正好那段时间我的事业也没有什么起色,就断断续续地在陪我奶奶治病。她有一些脑梗后遗症,中风,躺在床上,连勺子都拿不起来。我在家照顾她,从早到晚帮她擦身子、帮她上药,寸步不离地陪她上厕所。北京、天津、南京、宁波、海宁、上海、湖州,全国所有最好的医院我都陪她去了。联系医院、联系医生,查询很多医学上的资料,都是我自己在做,所以我现在在脑神经这块也是成了半个医生。
说句实话,照顾老人是很累的一件事。她吃不惯外面的那些东西,她就要吃浙江菜。我很知道她爱吃什么,比如说蒸南瓜、水蒸蛋、河虾、炒青菜、猪蹄、红烧肉,就在医院旁边开一个宾馆房间,一天两顿给她做饭。我对她的照顾是细节到每一个台阶的,比如如果带她出去吃饭,因为推着轮椅出去,要提早询问有没有楼梯。如果有,一定安排在楼梯下面的桌子。这些事情非常琐碎。
现在看来回家照顾奶奶这件事完全不是对工作失意的逃避,我认为我做了全世界最明智的选择。终于在我奶奶走的时候,我可以对自己说,虽然她的养育之恩我是没办法回报的,但至少在我一个小年轻的能力范围之内,我能回馈给她一些东西。
所以在你经历低谷的时候,不要给自己很高的期待,觉得我马上就好起来了,尽量不要这么想。因为你会发现那段时间再怎么努力你还是这样。所有外界给你的机会,都不在你控制之内。但是如果不跟自己较这个劲了,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是我可以把握住的,我还能做什么?这样会平和下来,因为你觉得你是有用的。
至少在这个环境里,你能为你爱的人付出,他们也真的需要你,心里就一下子就会好受很多。每次回去,我爸爸也挺开心的。不管我待多久,他都不会问我干什么。我觉得我以前认为的,一直是我想象中的父亲,根本不是真实的。那种想象一直在束缚你的手脚,束缚你的心灵。
在我的内心,我其实是很崇拜我父母的。我父亲非常有情怀,有大格局,他是我的精神导师,把我引导到一个非常好的做人做事的方向。我母亲真的是一个战士。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妈说:“我听说南浔首富是在上海炒期货炒出来的,我也去试试看。”借了1000块钱,一个人上大巴车就去了。
我妈特别勇敢,而且一点不矫情。她在上海租了两平方的小房子,里面就一张床。从什么都没有,被人欺负,到零几年的时候,她自己开了三家服装店,赚到钱,拥有自己的员工,又买了自己的房子。她就是那种无条件的乐观,不会纠结这1000块钱够不够,需要多少的钱去支撑我的生活,我一个人在上海苦死了,没有这种东西的。就是“我去赚钱了,你呆着”,走了。她觉得她一定能行,一定能过上她想要的生活,事实证明她真的过上了。
碰壁挫折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可怕,因为人生一定是这样的,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好的一面。就像现在我上了《乘风》被人关注到,可能过一段时间也就没有人关注了。有的时候你会像现在一样坐在聚光灯下,但有时候是无人问津的,这些都是太正常的事情了。在你在被人关注的时候,你如何保持自己的谦逊。但是低谷的时候,不是说振作起来,而是如何让自己很平和地去面对这一切,我觉得这是一个人生的课题。
一开始,我跟我爸爸打电话的时候只聊工作,后来慢慢涉及到了生活。我遇到一些困惑迷茫会跟他说,怎么做决定会跟他说,到后面我觉得那些东西都不是事了,我都可以自己搞定的时候,我们甚至探讨起人生。从宇宙聊到种花种草,什么都聊,变成了彼此精神上的支柱,他有一些不开心的事情也会跟我说,我也替他消化。
现在我和我父亲的关系是这样子的:他每次宴请宾客的时候,就会找一家KTV,说“来!女儿,给我唱一首你写给我的《爸爸》。”然后我就开始唱,爸爸,我亲爱的爸爸。有的时候气氛比较轻松,也会搞怪一点,我就会唱,爸爸,我亲爱的金主爸爸。他会一脸沉醉地看着我,甚至拉起我的小手,跳一段探戈。我们一起在外面参加饭局的时候,我们两个就是全场的笑料,他diss我,我diss他。
看到我现在的状态,他是非常开心的,他觉得这10年没有白历练。我也觉得如果我10年前回公司了,今天的蒋一侨不是这样。我大概率还是温室的花朵,以为自己的生活就是所有人的生活。在自己的公司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员工,他们能骂老板吗?能指出你身上的不好吗?他们会让你有挫折感吗?你能遇到多大的事儿?大概率看到的都是好的东西吧。人家会做一个漂亮的东西放在你面前:老板,A还是B?都不好,重来!但这是人生吗?所以外界说“千金”什么的,在我自己内心,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定义。
说白了,你只是出生在一个好的家庭,人家这么对你,不是因为你配。我不配。这是父辈在绞肉机里绞出来的成果,不属于我。我今天是因为幸运,享受了一些物质上的优待。但那个东西不是我创造的。
19岁、20岁的时候是一腔孤勇,现在不是了,现在是一个非常平衡的心理状态。我仍然会做一辈子音乐的,但不是像以前那样较着一股劲,钻牛角尖。另一方面,回家也不再是一种妥协。我问我自己,你喜欢音乐吗?喜欢的。你有能力去做吗?现在是有能力的。是不是需要考虑一下你的父母?现在年纪都慢慢变大了,要考虑的。如果不考虑他们你会难过吗?会难过的。这些东西现在在我心中全是平衡的。我终于成为一个能让我自己看得上自己的人了。
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
是需要你去证明的
“一侨”这个名字是周华健老师和我妈一起改的,希望可以建立起跟别人之间的一座桥。我觉得这件事是很重要的。10年前我是一个性格挺沉闷的小孩,出去跟我爸和叔叔们一起吃饭,我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这个场合我不喜欢,就尴尬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我在那些叔叔面前,该敬酒就敬酒,合适的时候来一首他们最喜欢听的《鸿雁》。叔叔们都说,老蒋这个闺女很不错的,以后要办演唱会,叔叔赞助你。我说好的李总,我记住了。
这是我10年里最大的一个成长,我会把别人的感受放在我前面了。不是委屈自己,是我有足够的自信,我有足够强大的心理,我有足够多的爱可以分给别人,为别人考虑也让我感到很舒服。
我和倪虹洁姐姐是在《乘风》上面认识的,认识的时间很短,但是一见如故。两个人都特别懂对方的情绪点,我觉得是特别真诚的友谊,特别纯粹的交流。第一次见面我一进去,她就过来跟我打招呼,非常热情。我们两个就一直在那边说话,一开始就有说不完的话。刚见到她的时候,觉得她傻乎乎的,后来才发现,她是非常有阅历的女人,但选择做一个孩子。这是她最吸引我的地方。
一公的时候她就有两个舞台,真的非常辛苦,身体严重透支。唱跳技术又不好,还非得去唱跳,给自己增加了很大压力,在后台直接录不了了,整个瘫在那边。我说你不能再加练了,身体是第一位的,不听,说不动她。我找她的经纪人,又找她的pd对接导演,他们都是一句话:说不动她。后来我就语重心长地拉着她的手说,身体垮了,其他的东西都是没有用的。她也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我以前没有这么多好的机会,现在我的声量起来了,我要珍惜每一个机会。我说我不管什么机会,你现在身体必须给我好起来。
我觉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有时候我看她的角度像爸爸妈妈一样,你别跟我扯这个,我不在乎你事业上怎么样,身体必须得好,就是一种最纯粹的爱跟关心。她身体还挺不好的,这几年的过劳非常损耗,这个年纪就拥有了六七十岁的身体指标。后来在我的眼泪策略之下,她去医院了。
她真的是挺幼稚、挺可爱的,然后我是“好吧,随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样一个角色。我们最近一起去逛花鸟市场,买了一些花。我们俩都喜欢养花养鱼,生活习惯蛮像的。我养鱼的心得是三天换水、七天换鱼,养花的心得就是死了再买。我们会交流这些心得,她也深刻地赞同。
在这个舞台上,我想的不再是怎么样证明自己了。我觉得每个人可能都会有那个阶段,不管是向你的领导证明你自己,向你的家人证明自己,还是向你自己证明你自己,但是实际上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任何人是需要你去证明的,是你自己心里给自己设了一道阻碍。
因为你越想证明自己,你的行为就会越扭曲。你越想证明自己,你的音乐里面的声音就越不纯粹,唱出来的每一个音符都不是走心的。我就觉得,你最好回归到你刚开始在高中的时候考音乐学院的那种状态。做这个音乐是因为你喜欢,你只能拥有这么一个纯粹的目的,任何其他的东西都不会给你造成特别好的结果。所以我放弃了在开始写一首歌之前,就要想着要多少人去听它。
当我完全放弃这一切的时候,我反而得到了很多。现在我在微博经常收到私信,有人跟我说,“我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当年你的《梦的堡垒》给了我一些精神上的震撼,我踏出了那一步,现在开了一家自己的首饰店。”还有人说:“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公益,我现在每次回来,也会给隔壁的孤寡老人带一串香蕉。她现在跟我亲奶奶一样。”我收到这样的私信,人家告诉我我给他们带来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就挺开心的,我觉得我想要的已经完全实现了。
来源:高峰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