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陈,是你吗?"我放下手机,屏幕上那张严肃正气的脸,与记忆中那个嬉皮笑脸的邻居重合了。
正午的网红
"老陈,是你吗?"我放下手机,屏幕上那张严肃正气的脸,与记忆中那个嬉皮笑脸的邻居重合了。
我叫周明志,今年六十有三,在机关单位干了一辈子,退休后本想好好颐养天年。
可这闲云野鹤的日子没过多久,我那在互联网公司工作的儿子就给我买了部智能手机,还教我刷起了短视频。
起初只是解闷,后来竟成了习惯,就像当年收听收音机里的评书一样,成了每天必不可少的活动。
那天傍晚,暮色四合,我坐在老藤椅上,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滑动。
屋里的灯光昏黄,映在墙上的老照片框里,那是我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那时候照相还要去照相馆,穿着最好的衣服,正襟危坐。
突然,我刷到一个防诈骗视频,那声音、那神态,分明是我儿时的邻居陈守义。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装,眉头紧锁,语气凝重地讲述着一个电信诈骗案例,与我记忆中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少年判若两人。
记得那时他比我小两岁,我们住在北新村的筒子楼里,一个单元十几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大家都像一家人似的。
他总是跟在我后面,一口一个"明志哥"叫得亲热,我们一起去江边钓鱼,一起在胡同口的大槐树下听老人讲故事。
如今他却成了网上的"反诈老陈",粉丝数以千万计,视频点赞量动辄上百万。
我一边看着视频,一边陷入沉思,人生真是变化无常啊。
第二天早晨,我在小区的石桌旁跟几位老伙计下象棋,心不在焉地输了好几盘。
"老周,今天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老李敲了敲棋盘,打断了我的思绪。
"哎,昨天在那个抖什么上看到了一个老熟人,四十多年没见了,突然成了网红。"我叹了口气。
"网红?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老王嗤之以鼻,他是我们这群人中最保守的一个,至今还用着按键手机。
"你别不当回事,我孙子说,现在那些网红,一个月赚的钱,顶咱们以前一年的工资呢!"老张插嘴道。
我没接话茬,心里却盘算着要不要联系陈守义。
回到家,我翻出了一个老皮箱,里面装着几十年来的通讯录。
翻了好半天,终于在一个发黄的小本子上找到了当年陈守义家的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还能用吗?他还住在原来的地方吗?带着忐忑,我拨通了电话。
"嘟...嘟..."电话响了好几声,我的心也跟着一紧一松。
"喂,是守义吗?"听到电话接通,我急忙问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是哪位?"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警惕。
"我是周明志,还记得咱们在北新村的日子吗?"我试探着问。
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明志哥,多少年了..."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我的鼻子一酸,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物资匮乏但人情浓厚的年代。
我们约在老城区的一家茶馆见面,那是一家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字号,墙上挂着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着这座城市的变迁。
我提前半小时到了,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壶龙井,坐等老友到来。
三点整,茶馆的木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人走了进来,环顾四周。
我认出了他,尽管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但那双眼睛,还是我记忆中的样子。
"守义!"我站起身,向他挥手。
他看到我,脸上浮现出笑容,大步走来:"明志哥!"
我们紧紧握手,然后相对而坐,一时无话,只是互相打量。
陈守义比视频里苍老许多,眼角的皱纹像是被刀刻上去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
"你在视频里看起来年轻多了。"我打破沉默。
他苦笑一下:"那都是美颜和灯光的功劳,再加上化妆,谁还不是个小鲜肉?"
我们都笑了,笑声中带着对岁月的无奈和对重逢的喜悦。
"说说吧,这些年怎么样?"我给他倒了杯茶。
他接过茶杯,慢慢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原来当年他去了南方,在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后来公司倒闭,他下岗了,几经辗转做了公安局的文职人员。
"开始接触防诈骗工作是五年前的事了,"他说,"每天都能看到各种各样的案例,有的老人被骗光了养老钱,有的学生被骗光了学费,我就想着要做点什么。"
于是他开始在网上分享防诈知识,一开始只是文字,后来试着拍视频。
"没想到有一天,一个视频突然爆了,播放量过百万,然后就有MCN公司找上门来。"
"MCN是什么东西?"我问,对这些网络术语一窍不通。
"就是包装网红的公司,"他解释道,"他们说要把我打造成'反诈老陈'这个IP,包装、推广、接广告,一条龙服务。"
他告诉我,当初只是想做些实用的防诈知识分享,没想到被公司看中后,一切都变了味道。
"开始还好,后来为了流量,他们要我表演得更夸张,制造更多冲突,甚至编造一些案例。"他搅动着茶杯,眼神黯淡下来。
"我慢慢变成了另一个人,家里人都说认不出我了。老婆说我像是被附了身,孩子也不愿意跟同学说他爸爸是'反诈老陈'。"
听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工作生涯。
那时候我在机关单位,也曾面临过类似的抉择:是为了评职称写一些漂亮话,还是坚持实事求是。
最终我选择了后者,虽然升职慢了些,但问心无愧。
"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我问道。
他望向窗外,街上行人匆匆,霓虹闪烁:"我想回归初心,做真正有意义的内容,不再为了流量而扭曲自己。"
我点点头:"难得你能看透这些。"
那晚回家后,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回荡着陈守义的话。
突然对网红这个群体产生了好奇,次日一早,我打开手机,开始关注那些爆红又迅速陨落的网红。
我在各种短视频平台上看到了形形色色的网红:有跳舞的,有讲故事的,有教做菜的,有炫富的......
其中最让我揪心的是那个叫"惠然"的姑娘。
惠然本名林惠然,不过三十出头,长相清秀,不是那种惊艳的美女,但给人一种邻家女孩的亲切感。
她最初因为分享家常菜谱走红,视频中总是笑容温婉,语调轻柔,仿佛一下子把人带回了小时候妈妈做饭的场景。
可后来她的风格突然变了,开始频繁提及自己的"苦难经历":单亲家庭、辍学打工、照顾病重的母亲......
这些"励志"内容让她的粉丝暴增,但也引来了质疑。
不久前,有人扒出她其实是大学毕业,家境优渥,父母健在且关系和睦。
一时间,她成了众矢之的,被指责为"造假""骗流量",甚至收到死亡威胁。
我通过评论区了解到,她最近已经停更了一个多月,有人说她精神崩溃了,有人说她回老家了,众说纷纭。
看着手机上那张笑靥如花却被网暴的年轻面孔,我忽然感到一阵心疼。
我给陈守义打了电话,询问他是否了解惠然的情况。
"知道一些,"他说,"我们曾经合作过一期防范网络诈骗的视频,后来在几次活动上见过面。说起来,她现在的经纪公司,就是当初找过我的那家。"
我心中一动:"你能联系上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试试看吧,但不敢保证。"
三天后,陈守义打来电话,说惠然同意见我们,但要求绝对保密。
我们约在城郊的一家农家乐,这里游客稀少,正适合秘密会面。
见面那天,细雨蒙蒙,我撑着伞走进院子,陈守义已经在那里等候。
片刻后,一个戴着口罩和鸭舌帽的女孩匆匆走来,四下张望后才摘下口罩。
是她,惠然,但与视频中光彩照人的样子相去甚远。
她穿着素净,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眼神闪烁不定,像是受了惊的小鹿。
"林同志,"我下意识地用着老一辈的称呼,"谢谢你愿意见我们。"
她勉强笑了笑:"周叔叔好,陈叔叔跟我说了您的情况,说您是他的老朋友,我才..."
"别紧张,"我温和地说,"我们只是关心你。"
在农家乐的小亭子里,我们点了些农家菜,惠然这才放松了些,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原来她确实是学厨师出身,大学毕业后在一家餐厅工作,因为喜欢研究菜谱,就在网上分享。
"一开始真的很简单,就是分享我做的菜,没想到会有人喜欢。"她回忆道,眼里有光。
但随着粉丝增多,经纪公司找上门来,许诺高额收入和更大的发展空间。
"他们说我的人设太普通了,需要'升级',"她低下头,"说观众喜欢看逆袭故事,让我按照他们写的剧本来讲述我的'经历'。"
最初她抵抗过,但经纪公司以违约为由威胁她,加上金钱的诱惑,她最终妥协了。
"我知道这是错的,但当时就像掉进了一个漩涡,越陷越深..."她的声音哽咽了。
当虚构的故事被揭穿后,经纪公司不仅没有保护她,反而暗中推波助澜,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说,负面也是流量,等风头过去,我可以洗白复出,会有更多人关注我。"
她抬起头,眼中噙着泪水:"周叔叔,我只是想做回自己,可是合同还有两年..."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四十年前的自己。
那时我在单位面临抉择,领导暗示我在报告中美化一些数据,这样大家都能得到好处。
我犹豫再三,最终选择实事求是,结果得罪了不少人,差点被调到基层去。
"惠然,"我坚定地说,"人这一辈子,名声可以臭,但不能假;日子可以苦,但要真。"
陈守义也点点头:"我现在就在调整自己的方向,回归真实。虽然粉丝掉了不少,但至少睡得安稳了。"
惠然似乎受到了鼓舞,眼中的迷茫少了几分:"可是我的合同..."
"这个我们来想办法,"陈守义说,"我认识几个做律师的朋友,专门处理这类合同纠纷,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回家后,我和陈守义商量着如何帮助惠然。
他决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联系律师朋友为她寻找合同漏洞。
与此同时,我发动了几位老同事的关系网,其中有人的儿子在媒体工作,可以帮她争取一些正面报道的机会。
老伴知道这事后,笑我"老糊涂,操这闲心",但还是默默地支持,甚至亲自下厨,准备了一些家常菜的菜谱,让我转交给惠然,说或许能帮她重新出发。
就这样,我的退休生活从悠闲变得忙碌起来。
每天早上,我和老伴一起散步锻炼,然后我会花几个小时在手机上研究网红经济、内容创作和相关法律法规。
虽然我不懂网络技术,但几十年的工作经验让我对人情世故和规则漏洞有着敏锐的洞察力。
一个月后,陈守义传来好消息,律师发现惠然的合同中存在多处不平等条款,违反了劳动法相关规定,有可能通过法律途径解除。
与此同时,陈守义自己也在调整内容方向,减少表演成分,回归到真正有价值的防诈知识分享上。
"我不能再欺骗自己,也不能欺骗那些信任我的人。"他在电话里说,语气坚定。
这期间,我还认识了几位处境类似的网红,他们都在光鲜亮丽的表面下挣扎着。
有的因为流量压力精神崩溃,有的因为无法维持人设而酗酒,有的则因为突然爆红而迷失了自我。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开始反思自己对网络世界的认知。
以前我总觉得这些网红不过是哗众取宠,哪知道他们背后也有这么多无奈和挣扎。
正如我们那一代人经历过的职场潜规则一样,每个时代都有其特有的陷阱和诱惑。
三个月后的一个午后,我们三人再次聚在那家老茶馆。
阳光透过窗棂,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茶香袅袅,恍如隔世。
惠然的气色好了很多,眼中重新有了神采,她告诉我们,在律师的帮助下,她已经成功解约,正在筹备一个关于传统美食的小工作室。
"我打算从我奶奶的菜谱开始,记录那些快要失传的家常味道。"她兴奋地说,"不追求有多少人看,只想真实记录美食背后的故事。"
陈守义的变化也很大,他剪了头发,换了副眼镜,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他的粉丝虽然减少了,但留下的都是真心欣赏他专业内容的人,互动质量反而提高了。
"有个粉丝给我寄了家乡的腊肉,说他奶奶被诈骗分子盯上,多亏看了我的视频才避免上当。"他笑着说,眼里有掩不住的骄傲。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物质匮乏,也见证了信息爆炸,"我感慨道,"但无论时代怎么变,做人的本分不能忘。为人要真,做事要实,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道理啊。"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我们三张来自不同时代的脸上。
我突然明白,在这浮躁的时代里,守护自己的本真,或许是最珍贵的财富。
那天后来,我们又谈了很多,关于梦想,关于责任,关于如何在商业与理想之间找到平衡点。
临别时,惠然突然说:"周叔叔,我想邀请您和陈叔叔参与我的新节目,讲讲您们年轻时的故事和吃过的家常菜,可以吗?"
我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不过我可没有表演天赋,就是实打实地聊天。"
"那正好,"她眼睛亮晶晶的,"真实才是最打动人的。"
回家路上,我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成就感,就像当年完成一项重要任务后的那种踏实。
老伴见我回来,笑着问:"怎么样,老周,今天又拯救了哪个迷途的网红?"
我笑着摇摇头:"哪有那么夸张,就是跟年轻人聊聊天,互相学习。"
"得了吧,"她一边择菜一边说,"前几天小李家的孙女还问我,是不是认识'反诈老陈'和'惠然姐'呢,说是看到你们一起录节目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惠然已经开始推广我们的合作节目了。
那是一档名为《寻味人间》的节目,邀请不同年龄段的嘉宾,围绕一道家常菜展开话题,聊生活,聊人生,聊那些年我们共同的记忆。
节目上线后,出乎意料地受到了欢迎,特别是中老年观众,纷纷在评论区留言,说找到了共鸣。
有人说:"听周叔叔讲六七十年代的饭票,想起了我妈妈排队买粮的样子。"
也有人说:"陈叔叔讲的下岗再就业的经历,跟我爸爸一模一样,看得我热泪盈眶。"
还有年轻人留言:"原来我爷爷奶奶那一辈人经历了这么多,以后要多听听他们的故事。"
节目的成功让我们受到了更多同龄网红的关注,他们中有退休教师、老中医、前国企工程师等各行各业的人才。
我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圈子,定期聚会,交流经验,互相支持。
后来,在惠然的建议下,我们成立了一个名为"正午联盟"的小组织,旨在帮助网红找回创作初心,避免陷入流量陷阱。
每个加入的成员都有自己的专业领域和人生阅历,我们不追求爆红,只求真实表达,传递有价值的内容。
一年后,在一次全国性的短视频创作者大会上,我们的"正午联盟"被邀请做主题演讲,分享我们的经验和理念。
台下坐满了年轻的创作者,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
我站在话筒前,一时有些恍惚,想起了自己的一生:从物资匮乏的年代走来,经历了改革开放的激荡,见证了互联网的兴起,如今又站在了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前沿。
"年轻的朋友们,"我深吸一口气,"无论时代如何变迁,真实二字,永远是立身之本。网络不是虚拟的,它连接的是真实的人,传递的应该是真实的情感。"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我看到陈守义和惠然在前排为我鼓掌,眼中满是鼓励和认同。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和满足。
退休后的这段经历,让我重新找到了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正午的阳光依然强烈,但我们不再害怕被灼伤,因为我们找到了彼此,找到了真实的自己,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里,守护着那一抹初心的亮色。
来源:空气猫的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