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由覃牧秋、詹涵淇联合导演、编剧的低成本电影《东四十条》,近期亮相全国艺联影院。这部摘得2023年第七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评审荣誉”与“青年评审荣誉·特别表扬”的影片,值得被更多观众看到。
梅生
《东四十条》剧照
由覃牧秋、詹涵淇联合导演、编剧的低成本电影《东四十条》,近期亮相全国艺联影院。这部摘得2023年第七届平遥国际电影展“费穆荣誉·评审荣誉”与“青年评审荣誉·特别表扬”的影片,值得被更多观众看到。
难以归类却又自成风格
本片以活泼而非沉重的基调、看似单调无聊实则趣味盎然的分段式叙事结构,聚焦一群游离于生活之外的特殊北漂群体,勾勒其精神状态。它没有刻意设计的戏剧化桥段,只有散文化的随性笔触,打破观众对于京味儿与北漂题材影视剧的固有印象,有日本脱力系电影和塞缪尔·贝克特荒诞派戏剧的影子。
影片虽然将写实主义、轻喜剧、荒诞派、后现代拼贴等元素共冶一炉,难以界定电影类型,却又自成风格。它的表达带有在地、局域、当下、日常等属性,尽管展现的是两个人生暂时“卡顿”的外地年轻人在泛鼓楼地区的生活切片,但他们经历的四季人生关涉现实又超越现实,能让不同代际的北漂乃至“独在异乡为异客”的人们心有戚戚。
片中有北京的胡同风情与鼓楼、后海等标志性风景,但难觅北京方言的影踪;有抽象的生活压力,但没有具象的情绪内耗。杨凯航与钱赓分别饰演“东四”与“十条”——前者来自广东,是游戏开发师,由于发明的俄罗斯圆块游戏无法消掉被公司裁掉;后者来自东北,是情绪书法家,和吹萨克斯的搭档搞的“李白酗酒”组合一直没有演出。
两个在鼓楼附近胡同里居住的待业青年,在艾略特诗中的四月,因为穿着同款不同色的裤子能够连为一体而认识,并因一则赏金10万元人民币的寻找名贵赛鸽的启事,成为寻找鸽子的搭子。接下来近一年的时光里,他们在泛鼓楼地区City walk(城市漫步),并没有真的去寻找鸽子。
此片会让人想到三木聪执导的《转转》、大森立嗣执导的《濑户内海》等日本脱力系电影。这类电影以反常规的叙事手法,讲述性情、行为与讲话方式都有些怪异好笑的人物,在行至尾声时,以令观众感动的笔触,赋予生活以意义。
《转转》里的中年追债者与青年欠债者漫步东京时,在摩擦与奇遇中回望各自走过的人生路,关系不断升温。《濑户内海》里名字分别为濑户与内海的两个高中生,在不同的时间,借助同一片水域和走过的路人,纾解他们的成长困惑,最终结下真正的友谊。
叙事松散却暗藏北漂深意
《东四十条》亦是如此。从春到冬,“东四”与“十条”既在胡同里、街面上、马路边、结冰的湖面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也在公园的草坪上、河边、泡澡池子里、公厕对面的长椅上无所事事地静坐。他们走走停停时的交谈漫不经心而又充满奇思妙想,像漫才表演,也像没头脑遇到不高兴,谈话充满随机色彩。
比如夏天垂钓时,远处游泳的人、在天桥上张望的人与他们互不打扰,一个踩着简易皮艇从他们面前滑过的人,会停下来与他们聊天,问他们要不要吃装在塑料袋里的肘子。而他们钓上的东西里有优惠剪发卡、某品牌啤酒的空易拉罐、眼镜、大号书法笔,唯独没有鱼。正当观众期待他们又会钓上什么奇怪的物件时,真正的垂钓者出现,原来,他们是鸠占鹊巢。
还比如秋天泡澡时,他们因为泡得太久,幻想外面已是被僵尸侵占的世界末日,作为还活着的两个战士,他们需要从地球逃离。两人走出澡堂,夜色已浓,与街上因为如何过中秋节而闹别扭的小情侣、胡同里或一块或独自饮酒的年轻人发生交集时,他们的步调被短暂打乱,却没有从幻想的状态中抽离,继续商量离开地球时,要带上哪些人一同登上宇宙飞船。
这些折射心境的语言与行为,引导观众逐渐察觉:影片的关注重心并非事件性叙述,而是泛鼓楼地区北漂群体的自洽状态。他们与张律电影《白塔之光》中同样在泛鼓楼地区生活的北漂男孩相比,虽有近似的生存压力,但没有像那个男孩一样暗自哭泣,而是以松弛甚至调侃的方式,应对生活的变化、处境的不佳。
心境悠然化解处境不佳
两位主人公河边垂钓时,“十条”对着钓上来的一堆奇怪物件,说怎么都是外地的,“东四”接话“北漂啊”。这句令人忍俊不禁的回应,属于异常语境中的一本正经,指向众多北漂的境况。
现实中,很多北漂的梦想确实会被生活的洪流吞噬。他们为生计考量的结果,是很多人像不敌北方寒冷的鸟儿飞往南方般,离开北京回到故乡;而没有离开的人,需要把基本的生存问题解决好再谈其他。“十条”与搭档的组合已成立七年,虽有机会去柏林演出,但由于搭档没有熬过“七年之痒”回老家过起了安稳日子,这个组合“冲出鼓楼,走向世界”的梦想成为泡影。想继续搞创作的“十条”,先是拒绝了可以糊口的工作,接着意识到搞创作之前还是要先搞点钱,最后决定高低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即使鼓楼附近的北漂,像电影中所说,青春比别人多出几年,迟早也要结束。但现实中的鼓楼依旧像民谣歌手赵雷在《鼓楼》中所唱的那样:“执着的迷惘的文艺青年很多。”本片肯定了包括文艺青年在内的北漂,在鼓楼乃至在北京生活的意义——他们与鼓楼的老北京人、与游客也许难有交集,却会一道构建属于他们的理想时空。
“东四”搬到鼓楼来住,是因听说这里的人都不切实际。而他和“十条”漫游时,也确实遇到了很多不切实际、对生活钝感的人。不够务实有什么关系呢?冬季雪后,两人在鼓楼旁边的室外社区健身点扯闲篇儿时,因为香烟与打火机和他们有短暂交流的独立电影人、独立音乐人,或者说大话,或者身患疾病,但都在鼓楼为自己的梦想活着。
本片的全部主创都是北漂,也都是这样的鼓楼人。这部由覃牧秋、詹涵淇和他们住在鼓楼的一帮邻居一块拍摄完成的“鼓楼社区电影”,某种程度上是创作者对自身生活的观察与记录。影片的源起,是两位导演在胡同散步时,看到一张寻找养了两年突然消失的鹦鹉的启事,慢慢有了全片的构思。而最终的成片,被他们认为是画幅为4∶3的连环画,并称:“本连环画旨在倡导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呼吸就是锻炼身体,散步就是砥砺前行。”
寻鸟这件事,就像等待戈多一样,充满荒诞虚无的色彩。不过片中的鸽子也指向未竟的理想。寻找理想的路上,我们也许会像卡在树上的风筝一样僵在半途,但这不意味着就要消极沉沦,也可以像“东四”和“十条”一样,用冷幽默的方式化解人生的不顺。他们在互相陪伴着漫游鼓楼时,至少看到北京春天的柳絮、夏天的槐花、秋天的枫叶和冬天的雪,感受到鼓楼作为精神坐标的支撑。而这样的精神坐标,或大或小的地方,我们都需要有。(作者为艺评人)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