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02年12月11日,北京城飘着细雪,京剧界传来噩耗——一代花脸宗师袁世海溘然长逝,享年86岁。消息传出,长安大戏院前的戏迷自发聚集,有人捧着泛黄的戏单低声啜泣,有人对着老照片追忆《野猪林》里那个嫉恶如仇的鲁智深。上海天蟾舞台连夜挂出黑纱,梅葆玖先生听闻后连
2002年12月11日,北京城飘着细雪,京剧界传来噩耗——一代花脸宗师袁世海溘然长逝,享年86岁。消息传出,长安大戏院前的戏迷自发聚集,有人捧着泛黄的戏单低声啜泣,有人对着老照片追忆《野猪林》里那个嫉恶如仇的鲁智深。上海天蟾舞台连夜挂出黑纱,梅葆玖先生听闻后连叹三声"可惜"。这位从富连成"世"字科走出来的艺术家,用七十载粉墨春秋,在方寸戏台上铸就了不朽传奇。
袁世海的艺术人生堪称半部京剧发展史。他12岁入科班时,尚需踩着板凳才能勾全脸谱;晚年登台,一个眼神就能让台下鸦雀无声。在《群英会》中,他塑造的曹操既有"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枭雄气魄,又暗藏"对酒当歌"的文人雅致;《黑旋风李逵》里,粗中有细的表演让草莽英雄有了血肉。后台的茶房说:"袁老板勾脸从不用镜子,那勾脸笔就像长在手上似的。"
科班的晨功从五更开始。冬日里孩子们对着城墙喊嗓,呼出的白气在眉毛上结霜。袁世海总比别人多练半个时辰,把《盗御马》里窦尔墩的"趟马"动作反复打磨。同科的叶盛长回忆:"世海师兄的练功服,永远是先磨破袖口再磨破膝盖。"那会儿学徒们睡大通铺,袁世海的铺位下总藏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自己琢磨的各式脸谱勾法。
这个从老生行当转学花脸的少年,已经第四次被拒绝出演《珠帘寨》里的这个角色。那天扮周德威的师兄突发高烧,他偷偷调了彩粉,对着水缸给自己勾了个"十字门"脸。刚勒上头网,就被萧长华先生抓个正着。老先生气得直跺脚:"胡闹!花脸是随便能来的吗?"卸妆时油彩渗进眼睑,火辣辣的疼,却比不上心里那份委屈。
转机出现在腊月封箱戏那天。班主叶春善发现,这个倔小子每天凌晨都在后院练花脸的"哇呀呀",把《盗御马》的念白背得滚瓜烂熟。后来,袁世海直接跪在雪地里:"师父,让我试一次!"叶春善终于点了头。那晚的广和楼,他扮演的周德威一个"扎犄角"亮相,台下顿时炸了窝,叫好声一片。
"小小桥红"的绰号不是白来的。科班里的袁世海连走路都在模仿郝寿臣——右手总虚握着马鞭的架势,说话时下意识捋并不存在的髯口。有次过年分糖瓜,他非要把自己的那份包在郝先生演《黄一刀》用的蓝布帕里,说是"沾沾仙气"。
1935年春天,十八岁的袁世海在广和楼第一次正式登台。那天演的是《白良关》,他扮尉迟恭。勾脸时手抖得厉害,粉彩描了又改。郝寿臣走过来,用粗粝的大手握住他的腕子:"记住,花脸的脸谱不是画在皮肉上,是刻在骨头里的。"锣鼓点响起,这个被师兄弟戏称为"袁大个儿"的年轻人迈出台帘,一声"哇呀呀"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抗战时期的上海天蟾舞台,成了袁世海艺术蜕变的熔炉。有次连演四十天《连环套》,他每天琢磨窦尔墩的不同演法。白天去城隍庙观察卖艺人的江湖气,晚上把茶馆说书先生讲的绿林故事化进表演。搭档李少春发现,这个"窦尔墩"的做派越来越鲜活了——劫镖时的狂笑带着三分讥诮,面对黄天霸时眼角会微微抽搐。
1940年拜师那天的情景,后来被梨园行传为佳话。已经红遍京津的袁世海,恭恭敬敬跪在郝家堂屋,把过去演过的二十多出郝派戏目写在红纸上,请老师"下挂"重教。头三个月,师徒俩就磨一出《打龙棚》,郝寿臣连他"哇呀呀"时眉毛抖动的幅度都要纠正。
1950年代的戏曲改革浪潮中,袁世海做了一件惊动梨园的事。在排演新编历史剧《黑旋风李逵》时,他坚持要保留传统戏"耍牙"的绝活。团长认为这太传统,争论最激烈时,他直接当着田汉的面表演了"口含四颗猪牙唱西皮"的绝技。后来周恩来总理看了演出,笑着评价:"袁世海同志的李逵,让人看到了劳动人民的可爱。"
十八年后的中南海怀仁堂,袁世海演完《黑旋风李逵》,周恩来总理亲自把伏罗希洛夫引到后台。当苏联领导人称赞"这位将军的表演让人想起夏伯阳"时,袁世海却悄悄退到角落,把胸前的红花摘下来别在郝寿臣照片前。
1958年,袁世海在现代京剧《红灯记》中塑造的鸠山形象,成为新中国戏曲舞台上的经典反派。这个日本军官角色与传统戏中的花脸截然不同,袁世海为此下了苦功。他特意跑到北京图书馆查阅抗战资料,还走访了不少亲历过日军暴行的老人。有次排演"劝降"一场,他注意到日本军官说话时总爱微微前倾,便把这个细节化用到表演中,让鸠山每次假意微笑时都会不自觉地身体前压,显露出侵略者虚伪中暗藏的压迫感。
最精彩的当属"赴宴"那场戏。袁世海设计鸠山出场时不走常规的"急急风",而是用阴沉的慢步,配合三下精准的折扇开合声。当念到"久闻大名"时,他突然用折扇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画着三角眼的冷酷眼神。这个动作源自他观察日本能剧的启发,把东方戏剧的含蓄与侵略者的残忍完美融合。排演时,连导演阿甲都忍不住叫绝:"这哪是鸠山,分明是条披着人皮的毒蛇!"
1964年7月,毛主席在中南海观看《红灯记》后,特意到后台接见演员。主席握着袁世海的手问:"你这个鸠山演得活灵活现,是跟谁学的?"袁世海连忙回答:"报告主席,我是把传统戏里曹操的奸诈、屠岸贾的残暴,还有现实中日本鬼子的嚣张全捏在一块儿了。"主席听罢大笑:"好嘛,你这是给帝国主义画了个标准像!演得比真鬼子还像!"袁世海把这话当成最高评价。直到晚年,他给学生示范鸠山台词时,那口带着京都腔的汉语依然字字诛心,仿佛时空穿越回那个烽火连天的年代。
中国京剧院的排练厅里,钱浩梁正为《野猪林》的"发配"一场发愁。袁世海二话不说套上水衣子,给他配演鲁智深。当演到"大闹野猪林"时,七旬老人一个"虎跳"翻到台中,落地时却故意踉跄半步。"瞧见没?鲁智深这会儿得带三分醉意,要是站稳了,反倒不像花和尚了!"
教刘长瑜《牛皋招亲》那段,成了京剧院有名的趣事。袁世海把自家饭桌搬到排练场,摆上茶壶当酒坛,筷子作马鞭。有次说到"洞房"一场的转身动作,老爷子突然扯下桌布裹在头上,捏着嗓子学小旦念白,逗得全场笑倒。对张学津的提携更见苦心。有次演《群英会》,袁世海特意把蒋干的戏份让给年轻人,自己甘演配角黄盖。谢幕时却把张学津推到台前,对着话筒说:"这是马连良先生的真传弟子!"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