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提起京剧名家李炳淑,年轻观众或许觉得陌生,但她的艺术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在现代京剧《龙江颂》中塑造的"江水英"英姿飒爽,在传统戏《白蛇传》里演绎的白素贞柔情似水,这些经典角色至今仍被戏迷津津乐道。这位梅派传人深得梅兰芳大师真传,《宇宙锋》中赵艳
提起京剧名家李炳淑,年轻观众或许觉得陌生,但她的艺术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上世纪七十年代,她在现代京剧《龙江颂》中塑造的"江水英"英姿飒爽,在传统戏《白蛇传》里演绎的白素贞柔情似水,这些经典角色至今仍被戏迷津津乐道。这位梅派传人深得梅兰芳大师真传,《宇宙锋》中赵艳蓉的刚烈、《玉堂春》里苏三的凄婉、《凤还巢》程雪娥的聪慧,经她演绎各具神韵,梅派"中正平和"的艺术特色在她身上得到完美传承。
2025年4月,83岁高龄的李炳淑当选上海戏剧家协会副主席。面对荣誉,她谦逊如初:"这是组织对我的信任。"言语间仍保持着老一辈艺术家的赤子之心。鲜为人知的是,她始终践行着"戏比天大"的信念——年初华北水灾时,她不顾年事已高,连夜从上海奔赴北京赈灾义演。当《龙江颂》"一轮红日照胸间"的唱腔响起,台下观众恍然看见当年那个带领群众抗洪救灾的党支部书记江水英。正如她常说的:"演员的功夫在台上,更在台下。"
1950年代的宿县老城墙下,总有个扎着麻花辫的少女对着护城河吊嗓子。李炳淑出生在当地颇有名望的中医世家,父亲李景春的诊所里终日飘着药香,谁知女儿却对戏台上的锣鼓点着了魔。十四岁那年,她偷偷报考宿县京剧团,主考老师被她清亮的嗓音惊得放下茶杯——这个杏林世家的姑娘,天生就该吃戏饭。
在宿县剧团的两年里,李炳淑像块海绵般吸收着传统戏的养分。老师们发现她不仅扮相俊秀,更难得的是骨子里透着股灵气,《女起解》里一个"苦哇"的哭头,能让她琢磨出三种不同的悲腔。在淮河畔的练功房里,她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京朝派"做派——原来台步不是简单走路,水袖也不是随便甩动,每个动作都要"有家法"。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59年寒冬。上海戏曲学校来安徽选苗子,穿着补丁棉袄的李炳淑站在考场中央,一段《二进宫》唱罢,主考的言慧珠先生突然起身鼓掌。这个从未受过正规科班训练的姑娘,凭着天然的好嗓子和极佳的乐感,硬是挤进了上海戏校的插班生名单。初到汾阳路的戏校大院,她连"压腿"的标准姿势都不会,同窗们私下议论:"乡下剧团来的,能成什么气候?"
梅派名师杨畹农第一堂课就给她泼了冷水:"你那些野路子,得全打碎了重来!"原来地方剧团的表演为了迎合观众,加了许多夸张的身段。杨先生要求她像新生儿般从头学起,光是《玉堂春》的"来至在都察院"一句,就抠了整整好几天。
正是这股倔劲,让她在两年内脱胎换骨。当她在毕业公演上以一出《宇宙锋》惊艳全场时,当初笑话她的同学都红了眼眶——那个把"赵艳蓉装疯"演得疯而不癫、哀而不伤的姑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皖北来的"土丫头"了。
在旧时戏班,学徒光跑龙套就要熬五六年,而李炳淑竟在新中国成立的第十个年头,就以《凤还巢》程雪娥一角挑起了大梁。她的成功绝非偶然。梅派教师杨畹农曾拿着戒尺站在排练厅,要求她把《玉堂春》"十六岁开怀是那王公子"的"那"字连唱三十遍——既要保持梅派的圆润饱满,又得唱出苏三回忆往事时那份羞涩与甜蜜。最考验功力的是《武家坡》里的【西皮流水】,王宝钏见夫时那句"手指着西凉高声骂",需要在高音区突然转假声,她硬是练到嗓子充血,直到能像梅兰芳先生说的那样"高音不炸,低音不塌"。
观众们发现,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身上有种奇特的矛盾感:演《醉酒》的杨玉环,她眼波流转尽显华贵气派;扮《三击掌》的王宝钏,又能把相府千金的傲骨演得令人心折。尤其难得的是她的嗓音天赋,一般女演员的小嗓到了高音区容易尖细单薄,她却能像打磨和田玉般,把每个音都处理得圆润透亮。
1960年秋演出《会审》,当唱到"玉堂春好比花中蕊"时,那个"蕊"字先在胸腔共鸣,再轻轻抛向鼻腔,最后化作一缕游丝般的尾音,活脱脱把梅派"音堂相聚"的绝技展露无遗。散戏后,有位老票友拉着后台管事追问:"这姑娘当真只学了三年戏?"
1971年的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影棚里,李炳淑抱着刚满月的孩子翻看《龙江颂》剧本。导演谢晋急得直搓手:"江水英要挑重担子,你这身子..."话音未落,就见这位刚出月子的母亲已经扎上蓝布头巾,跟着武行师傅练起了挑担动作。棉袄后背渗出的汗渍,在灯光下结成了盐霜。
这出反映农村抗旱的现代戏,对唱惯古装青衣的李炳淑是个全新挑战。排练"闸上风云"一场时,她总不自觉带着《贵妃醉酒》的韵白味。直到有天去龙江大队体验生活,看见女支书王秀兰顶着烈日带人挖渠,那粗粝的吆喝声突然点醒了她。后来电影里那句"一碗水也能救活一棵秧"的念白,就是模仿王秀兰沙哑的嗓音,听得老农们直抹眼泪。
电影公映后,全国农村的露天放映场场爆满。来信在文化局堆成了小山,有封信里还夹着晒干的红枣——这是沂蒙山区老乡省下的口粮。面对如潮赞誉,李炳淑总把功劳推给剧组:"没有灯光师傅造的'暴雨'效果,没有琴师设计的新板式,我哪能演出龙江精神?"
最让她难忘的是在中南海的接见。毛主席握着她的手笑道:"炳淑同志,你把铁姑娘养成了活观音啊!"见她没听懂,老人家指着茶几上的景德镇瓷盘解释:"观音菩萨救苦救难,你演的江水英带着乡亲们抗旱救灾,不正是新时代的活菩萨?"临别时主席特意嘱咐:"大饼熟了更要继续烤,下次我要看你的新戏。"这句话成了她艺术生涯的灯塔。
1979年的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影棚里,38岁的李炳淑对着镜子反复比划"盗仙草"的剑穗动作。十年没演全本《白蛇传》,当年学过的把子功早还给了老师。道具师傅递来的青铜剑足斤足两,练完一套"鹞子翻身",她的右手腕肿得像馒头。导演傅超武急得直转圈:"要不'金山寺'那段用替身?"她摇摇头,转身又扎进了练功房。三个月后,当她在钢丝绳上完成"云端斗法"的拍摄时,连武行出身的摄影师都竖起了大拇指。
1981年电影上映后引发的轰动远超预期。在河北农村的露天放映场,老乡们把银幕前后的空地都挤满了。最令人意外的是,这部京剧电影竟成了年轻人的时尚——广州的百货商店里,"白娘子"同款纱裙卖断了货,北京的电影院门口,小贩们吆喝着"三分钱一根白蛇头绳"。
过去戏迷要攒钱才能进城看场《白蛇传》,现在全国五万多个放映队把电影送到了田间地头。老戏迷发现电影里的"游湖"比舞台版多了个摇橹的身段,新观众则惊讶原来京剧唱腔能这么动人。中国电影资料馆的统计显示,该片在农村地区的观影人次是城市的五倍,许多农民人生第一次"看大戏"就是这部影片。正如李炳淑在百花奖领奖台上说的:"不是我把京剧变新了,是电影让老戏找到了新观众。"
1988年深秋,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的大厅里,李炳淑正在示范京剧的"云手"。台下坐着五百多位金发碧眼的观众,当她的水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时,前排几位法国老太太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最热闹的是互动环节——她教一位德国学者走台步,那人高马大的欧洲人学着她踮脚转身,差点撞翻放录像的器材架,引得满堂欢笑。
这次文化交流刚结束,香港的邀请函就追到了巴黎。在红磡体育馆的后台,李炳淑正给沈阳京剧团的年轻演员说戏。有个唱青衣的小姑娘紧张得直搓手:"李老师,听说香港观众很挑剔..."她笑着帮对方正了正头面:"怕什么?当年我在义乌乡下演《断桥》,台下两万多人顶着大雨看戏,那才叫考验。"
从巴黎的学术讲堂到香港的市井街巷,李炳淑始终保持着艺术家的本色。在法国,她坚持用中文演讲,只让丈夫李永德做简要翻译:"京剧的韵白就像法国的红酒,翻译了就走味。"在香港,她谢绝了主办方安排的高档酒店,非要住进油麻地的老式唐楼,说是离戏园子近,方便看粤剧老倌们的早功。这些看似固执的选择,背后是对传统文化的坚守。就像她常对弟子说的:"咱们唱戏的,既要让外国人看懂中国美,更要让中国人记住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
来源:细看历史三棱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