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树:人生十七年

天堂影视 内地明星 2025-05-29 04:00 6

摘要:这是2008年4月,陈思安六年级,就要从林场小学毕业,学校全称叫五指山职工子弟学校,位于粤北乳源县的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她一身红白条纹上衣,背紫色书包,脖子上除了红领巾,还挂着一串钥匙。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笑的眼神背后,森林在山间的烟雾中模糊。

在演出后台,陈思安拿出当年林生祥在乳源种树的照片,请他签名。(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摄)

“树是我们的好朋友。”13岁的女孩陈思安用天蓝色签字笔在纸上写下这句话,下面画一个大大的笑脸。右下角,她把自己的名字写得很小。

这是2008年4月,陈思安六年级,就要从林场小学毕业,学校全称叫五指山职工子弟学校,位于粤北乳源县的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她一身红白条纹上衣,背紫色书包,脖子上除了红领巾,还挂着一串钥匙。微微上扬的嘴角、带笑的眼神背后,森林在山间的烟雾中模糊。

用其他颜色的笔写下这句话的,还有另外五个和她同岁的小学生。

2008年初,中国南方遭遇了罕见的雪灾,大片树木受损、死去。这一年的4月12日,台湾音乐人林生祥受邀来到南岭,演出、种树,在乡村礼堂与小学生们合作排练。随行的还有艺术家丘、媒体人曾无艳,丘拍下他们的照片。

那时,林生祥凭借专辑《种树》,获得前一年台湾金曲奖最佳客语专辑和最佳客语歌手奖。这张专辑描述了1990年代出身故乡美浓的农村青年从都市回乡,寻找出路、连结其他农民,找回自己所认定的农村生命力与人性价值的故事。

他此前最为人熟知的身份是交工乐队的主唱,这支乐队关注乡村公共议题,在2000年代的台湾乐坛十分夺目,连续斩获金曲奖的大小奖项。《菊花夜行军》在华语乐坛名噪一时。五条人、九连真人、瓦依那等大陆乐队,都深受其影响。那是一股既乡土又实验,既俚俗又浪漫的音乐旋风。

2008年,36岁的林生祥第一次来大陆,结束了韶关和广州三场演出后,4月15日,又来到北京大学演了第四场。大二的学生叶晓阳、杨大过坐在台下。海报上写着:“献给受伤的南岭,演出收入10%用于南岭种树计划。”

2025年4月,林生祥和乐队再次来大陆巡演。17年过去了,他们翻出当年13岁孩子的照片,开始在网上寻人,想知道曾经一起种树的小学生们,如今过着怎样的人生。而当年观看演出的北大学生叶晓阳和杨大过,也已近不惑之年。

一场找树寻人计划就此展开。

2008年,林生祥和孩子们在林场的大礼堂合唱。(丘 摄)

树犹如此

2025年3月28日,曾无艳和丘、生祥乐队的大陆经纪代理人拉家渡一起,去南岭找树。很快,17年前林生祥在森林公园大门左侧种下的那棵树现身了,树种非常诗意,叫“深山含笑”,木兰科,含笑属,常绿乔木。

当年拇指粗的树苗,长成大腿粗细,高度增长近两倍,繁茂的叶子中,花蕾正零星冒出。不过,众多大树中间,它仍显清瘦,像一个拔节的少年。

曾无艳数着一棵棵熟悉的香樟、杉树、松树、枫树、樟树和苦楝,她曾为一家杂志做过树的专题,对它们如数家珍。它们依然高大,繁茂,遮天蔽日,仿佛时间凝止。酒店门口的白花檵木,一树繁花,老态了许多。

这天气温骤降,空中飘着细雨。相比2008年的热闹,如今的南岭显得清冷。2018年4月23日起,南岭国家森林公园全面停止旅游观光活动,以促进生态修复。景区关闭的同时,酒店、餐厅等相关服务业也停止了运营。

树木岿然,沉默,见证物是人非。《世说新语》记载,东晋名将桓温北征时,看到他多年前在故土琅琊种下的柳树,如今长得十分粗壮,感叹“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握着枝条,泫然流泪。流逝的时光以树为标尺,清晰显现,最有名的标记,莫过于明代归有光所写:“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林生祥(左)在南岭2008年种下的拇指粗的树苗,拉家渡(右二)和曾无艳(右一)一行找到它时,如今已长成大腿粗细,高度增长近两倍。(丘 摄)

林生祥青年时组建交工乐队,“交工”的意思是“交换工人”,在美浓种植烟草的全盛时期,烟农们每户出几名人丁,组成“交工小组”,轮流采收。他们用锣、鼓、唢呐、月琴、三弦这些传统乐器,创造出一种充满活力的新客家音乐。然而,交工乐队在最受瞩目时突然解散,林生祥患上躁郁症,后来几经周折,重新组建了生祥乐队。

《种树》由林生祥作曲、演唱,钟永丰作词,是一首客家话民谣:“种给离乡的人/种给太宽的路面/种给归不得的心情//种给留乡的人/种给落难的童年/种给出不去的心情//种给虫儿逃命/种给鸟儿歇夜/种给太阳长影子跳舞//种给河流乘凉/种给雨水歇脚/种给南风吹来唱山歌。”

2007年,曾无艳和朋友子靖写了一首歌,名叫《一颗种子》:“小小一颗种子,大地是它家,阳光时时照耀,雨露亲吻它。小小一个孩子,笑脸像朵花,欢乐天天伴随,伴随你我他。美丽的心家园,温暖永不会变,种子在发芽,我们一起长大。”

那时,她谋划创办公益组织“美丽心家园”,组织广州的朋友去南岭种树,通过志愿者对当地小学生进行艺术教育。公益组织“像梦一样快速消逝,停下来了”,但曾无艳把这首歌带到了林场,雪灾严重地摧毁了森林,她很想知道孩子们如何看待这场灾害,于是组织了“树是我们的好朋友”座谈会。林生祥和孩子们在林场的大礼堂唱《一颗种子》。

当年,曾无艳曾经问过六个孩子几个问题,关于树和雪灾,答案被她记录下来:

陈思安最喜欢迎客松,在林场也被称作广东松,“她的叶子有一点蓝色,很漂亮,很有特色”;江慧玲最喜欢榕树,“她有很多细根”;周璐喜欢白杨树,“在那些干旱的地区依然可以生存,很坚强”;刘娟喜欢枫树,“秋天的时候很漂亮,是红色的”;骆晓蕾喜欢桃树,“花漂亮,结的果也好吃”。

至于雪灾,骆晓蕾觉得,“雪灾不好,电线杆都跨掉了,有些抢修电线的人牺牲了,很难过,生命很宝贵;那些生长几十年的大树都倒掉了,真的很可惜”。在13岁的江慧玲眼里,“雪灾,有好,也有不好”,“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看过这么大的雪,可以堆雪人,觉得很好玩;不好的地方,是看到新闻里说,有人为救灾牺牲了,很难过”。

2008年,林生祥经历了自己的波折。女儿早产出生,体重不足千克,他签下病危通知书,在加护病房里每天为她小声唱歌,直到两个月后转危为安。那段时间演出机会少,经济担子重,他的人生一度陷入低潮。直到为电影《大佛普拉斯》《阳光普照》配乐,更多人通过电影认识了他,境况渐渐好转。

2025年4月17日,深圳前海的演出后台,陈思安带着她的未婚夫,见到了林生祥。得知生祥乐队在找她,陈思安惊讶又欣喜,几天前,为婚礼选背景音乐时,她刚好找到了林生祥的《他坐在哪里》,那是电影《阳光普照》的一段配乐。

林生祥在台上说,17年前的小朋友,现在是大人了,“思安,我没有什么礼物给你,临时给你演一段《他坐在哪里》”。这原本不是巡演的曲目。陈思安坐在黑暗的人群后排流泪。

另一个被找到的江慧玲没能去到演出现场,她通过曾无艳问林生祥:“嗨,你是不是变老了,跟过去有没有区别?”

2025年4月,生祥乐队在中国大陆巡演。(龙脉现场 图)

小时候突然闯进长大了的世界

生祥乐队找树寻人的推文发布后,是陈思安的妈妈先看到的。信息时代,距离被轻易抹平。推文发出仅半天,就在家乡长辈中传开。陈思安和江慧玲、周璐、刘娟有一个小学好友的四人微信群,她把寻人的信息转到群里。

周璐午睡刚醒,看到微信消息,感到小时候的她突然闯进长大了的世界。她们习惯把南岭称作五指山,家里人还在五指山,打电话回去,大家都知道了这次神奇的回访。如今,周璐在乡镇医院防疫科工作,是一个6岁孩子的母亲。她觉得自己与树密不可分,经常回山里,跟孩子一起摘树叶做标本。

树记录了她们的友谊。江慧玲喜欢从树林拣漂亮的石头回家,泡在水里养着,有时还会和周璐一起去山上玩。周璐爱去树林拣精美的树叶,观察它们的形状、颜色,当作书签。她觉得树林非常可爱,在大城市里逛街,很热很挤,她就觉得林场好。

江慧玲在晚上看到寻人信息时,正在给8个月大的儿子准备辅食。她惊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还是留下了痕迹,“这就是成长过程中,年幼的自己给现在的我写的一封遥远的信吧”。

对江慧玲来说,五指山是一个桃花源,有医院、学校、剧场。多年前,江慧玲的爷爷带着爸爸和叔叔,从梅州来到南岭,家里的大人都是林场职工。她在南岭出生,长大,童年每一天都可以见到树,从小就会认树,因为大树上挂着牌子,写着树名、树龄和一些习性。

江慧玲很小的时候,爷爷去世了。想爷爷时,她会透过家里的窗户,斜45度角望向对面山头,那座山老人一样躺着。“人的一生很短,树的生命很长,它们见证了很多东西。”她说。直到现在,一想爷爷,她就会哭。

在乳源读高中时,江慧玲曾想过当记者,觉得可以接触各行各业的人,听很多故事,跟时间交朋友,还能还原真相。她也想做老师。后来,她在肇庆市儿童福利院工作,学生多是智障儿童,很多简单的东西也需要反复、不停地教,反馈可能有限。但江慧玲觉得,这份工作对她来说,是一种福祉。

30岁的她们都已离开家乡。陈思安在深圳做财务,江慧玲是肇庆的儿童福利院老师,刘娟在长沙定居,骆晓蕾在广州生活。周璐离当年的小学最近,在乳源桂头镇的乡镇医院做护士。还有一个当年的男孩陶智晖,没能取得联系。

从左到右依次是17年前后的陈思安、江慧玲、周璐、骆晓蕾。(上:丘 摄;下:受访者供图)

并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需要音乐。13岁那年短暂会面之后,江慧玲与林生祥的音乐再无交集。以前,她喜欢周杰伦,现在很少听音乐,只在开车上下班时,随便放点什么,要不就是跟宝宝听儿童音乐。

《面会菜》是林生祥流传最广的一首轻音乐,旋律悠扬又略带伤感,很多抖音、快手的博主把它用作百搭的短视频背景音。《面会菜》也被刘娟添加在网易云喜爱歌单里,“心情好和不好时听,会有不同的境遇”。在长沙的家庭生活很幸福,她经常在“蚂蚁森林”上种树,天气好时会带娃亲近自然,感受植物的魅力。

骆晓蕾再未听过林生祥的作品,平时她爱听权志龙和张艺兴的音乐,看过张艺兴、薛之谦、邓紫棋的演唱会。工作之后,很少再回到家乡。

如今,他们曾一起合唱的林场礼堂已被拆除。2008年前后,许多来自广州、香港、外国的志愿者,加入了陈思安她们的童年。带她们去唱歌、写生,一起做饭,虽然只是做简单的沙拉。他们的鼓励式教育,让孩子们对学习产生了兴趣。

周璐记得,同学们和志愿者一起种了很多树、很多花,还在森林里搭了一个游乐场,有树屋,那是多么快乐的日子。一段时间,她们经常去游乐场玩,后来就找不到去那里的路了。很久之后,表姐过来,周璐想再试试,带她去找游乐场,却始终没有找到。

“那年夏天你把我害惨了”

林生祥在2008年的出现,让杨大过和叶晓阳得了一场漫长的“热病”。

两人都是2006级本科生,当时大二,在五四文学社很活跃。诗人胡续冬是北大外国语学院副教授,当时,他刚从巴西回国,女儿还没出生。叶晓阳、杨大过,几乎是胡续冬和妻子阿子最后一批深入交往的写诗的学生。三十出头的“带头大哥”,招呼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一起没大没小,亦师亦友。叶晓阳们叫胡续冬“胡子”,不是“子曰”的第三声“子”,而是江湖诨号的轻声。

胡续冬极力推荐林生祥的这场《每日·种树》演出。看完现场,叶晓阳在日志里引用台湾乐评人马世芳对林生祥的评价,“能够目睹他一次次跨过自己设下的高标,能够和他共处在这个时代见证这一切,我着实以此为荣。他们的现场演出,或许仍可以是改变你的生命的‘启蒙时刻’,愿我也能在场。”然后叶晓阳写下感想:“很庆幸,这样足以改变我的生命轨迹的启蒙时刻,我恰好在场。”

“钟永丰就是一个牛逼的诗人呀!”胡续冬边走边感叹,这位生祥乐队的词作者,也打开了叶晓阳的任督二脉。看演出之前,叶晓阳对台湾当代诗歌的印象是“过柔过绵”“无风无雨”,而钟永丰的词,“杂糅升华于现代文学与社会科学交融之处”,这“向下、向下、向下”的诗作,配合生祥“绵软却藏劲道的山歌八音”,让叶晓阳感到“天光清明”。

北大的演出结束后,《读书》编辑部借着林生祥来北京,组织了一场名为“歌唱与民众”的讨论,煞是精彩。音乐人和乐评人颜峻发言:“曾经有一个关于民谣的流行说法——要是不喜欢我的音乐,你就是资产阶级;要是不喜欢我的音乐但喜欢我,你就是小资产阶级。我们对运动的意识肯定强过对音乐的美学的认识。所以再次感谢林生祥,既运动,又音乐,好山好水凝聚在行动和音乐之间,而不是通过口号感动人。”学者崔卫平喜欢林生祥的叙事性创作,“在我们以前的文人传统当中,对物质采取比较鄙视的态度,包括对种稻米的态度,读书人是不种稻米的,只会采取轻视的态度,到了现在这样一个物质的时代,我们究竟该怎么看待物质?对大陆人来说还是一个命题。”

林生祥,1971年生于台湾高雄美浓,以关怀乡土的客语音乐而闻名。(龙脉现场 图)

杨大过的“热病”,直接导致了求学生涯的中止,回忆这段经历时,他激情地写道:“林生祥!那年夏天你把我害惨了!”他觉得北大中文系的象牙塔生活走进了死胡同,想要主动“宕机”。杨大过向南方周末记者回忆,那年他找到学者钱理群,谈到自己的苦闷,说不想待在学校,想找个乡下地方待着,问他是否有门路。钱理群非常关注农村教育,他认识一个叫“西部阳光”的NGO,给了杨大过一个联系方式。杨大过决定休学一年,去支教。

2008年夏天,杨大过背上烂书包,来到了甘肃陇南宕昌县阿坞乡别竜沟村。“西部阳光”每个月发600元生活费,“那一年就靠这个了,”杨大过说,“在那里也是足够了,抽烟一天要5块钱。”报到的时候,这所小学有100个学生,杨大过是第4个老师,其他3个老师都是本村人,根本教不过来。

杨大过做了一年的五年级班主任,语文数学有啥教啥,每天从早上太阳出来上课到下午太阳下山,一周五天,有段时间一周六天。他原本想象中的去农村写东西,去了解民间文化,都没精力,因为大多数时候,“每天上课都上吐了”。

向西部农村出发,杨大过一路听着林生祥的音乐,虽然被“害惨了”,但是他又在豆瓣日志里写:“半点点后悔都没有,豪情倒是有几拖拉机!”

杨大过高中复读过一年,本身入学年龄就比叶晓阳大,等他休学支教回来继续读大三,又成了叶晓阳的师弟了。不过,叶晓阳却自称“蹩脚效仿”着大过的甘肃支教经历,他利用寒假和暑假,两次来到甘肃陇南文县支教,一次在尚德镇,一次在石鸡坝,把小学生们写的诗编辑整理,发在网上。第二次支教时,在成都转车,叶晓阳认识了一个女孩,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

儿女忽成行

对杨大过和叶晓阳来说,2011年,是青春的巅峰时刻,也是青春的告别仪式。这年的4月16日,林生祥、钟永丰再次来北大演出。叶晓阳继承了胡续冬当年的角色,一口气买下十张门票,送票给身边的好朋友,极力向他们推荐他钟爱的音乐人。

但直到演出开始前半小时,叶晓阳还在北大西门焦急等待着那个在成都认识的女孩,他们将在12年后结婚,但直到她进入演出现场大讲堂二楼,还在嘀咕:“这林生祥到底是谁,你们听的歌可是真的小众。”叶晓阳想要一心两用,他这样描述演出接近尾声时,诗人、词人钟永丰的登台:“永丰登场给我带来的莫大惊喜,甚至一点不亚于我在北大西门见到她款款而来的瞬间。”

2023年4月16日,叶晓阳特地选择12年前看演出的同一天,举办了婚礼。在北美求学多年的他,赶上了温哥华一整天的暴雨,婚礼规模不大,在伊丽莎白女王公园举办。但他最想请来做主婚人的胡续冬,已在2021年夏天溘然长逝。只有林生祥的音乐,成了旧人与新人、死者与生者间秘密的媒介,晓阳选了他的歌《细妹,汝看》,作为婚礼歌单的第一首。

回到2011年,演出结束后,酷爱打乒乓球的林生祥,想跟北大的学生们切磋。杨大过、叶晓阳先后上阵,分别以1:11和2:11惨败。后来在“中国诗词大会”夺冠的彭敏,挽回了一些颜面,与生祥对决中得分过半。虽然比分惨淡,但叶晓阳的木吉他上得到了一个“to签”,给他们新成立的“未名湖乐队”。乐队演出不多,杨大过弹吉他,当鼓手,获封一个外号“万能青年”。

2011年,林生祥(左四)在北大和学生们打乒乓球后合影,他旁边是杨大过(左五)和拿吉他的叶晓阳(左六)。(受访者供图)

林生祥离开后的那年5月,北大的空气还是没有平静下来,整整两个月,他们沉浸在诗歌和音乐的巅峰里。杨大过以林生祥为题,写了毕业论文,未名诗歌节的闭幕式成了未名湖乐队的专场演出,胡续冬上台,用八国语言怒吼《国际歌》。

2023年清明节前,叶晓阳时隔近5年后,第一次从北美回国——因为疫情阻隔,他错过了胡子的葬礼。他和亲友一起,驾车去墓地看望胡子,兜兜转转迷路了。盘山路上,柏树葱郁。阿子发现,胡子的老友周云鹏来过,留下了他的光碟。

胡续冬的墓碑上,刻着好友们选的他的几句诗:“我的诗所到之处,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所有被映现的事物/都将获得开怀大笑的汉语的容颜。”这个令所有人开怀大笑的人,如今陷入了恒久的沉默。叶晓阳出国前,胡续冬打趣他,把他的诗歌句式称为“晓阳句”,把他的诗体分为“羊肉串体”“毛血旺体”“棺材体”三种。

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博士毕业后,杨大过以博士后身份在北美多个城市间辗转。他现在满脸络腮胡子,谢顶明显,乍看上去,比起国际知识分子,更像别竜沟村本地的乡村教师。他称自己是一个失败的中年人。“过去十年我就是一张白纸,除了写论文就是换尿布,”杨大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一篇篇论文、一片片尿片,自从有了小孩,又走上了学术这条悲惨的不归路之后,年轻时候很多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都是狠着心把它摁下去,因为你顾不上,生活已经一地鸡毛了。”

杨大过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大的10岁,小的7岁。他说,2011年之后,他的人生可以一句话说完:“读了个博士,做了两个博士后,两个娃慢慢长大了,就这样。”北美高校很难拿到长聘教职,明年,他打算回国,拥抱新的生活。叶晓阳在西雅图上班,每周五天,他要挤公交去城里,单程一个多小时。

曾无艳把《一颗种子》的音频文件发给南方周末记者,这是曲作者子靖最近根据回忆哼唱的,因为生疏,听起来不太连贯。令曾无艳恍惚的是,这首曾在林场礼堂里由林生祥和孩子们合作演出的歌,既没留下曲谱,也没有视频和录音。

在深圳,陈思安经常和男友开车去郊外,闻到雨后森林和泥土的味道,令她心安。她喜欢森系,2025年下半年,准备办一场森系的婚礼,地点定在户外柏树边的大草坪上。

因为林场的小孩越来越少,小学早已关闭。林场深处,有广东最高峰,海拔1902米的石坑崆。小时候,陈思安听说大人们见过华南虎。每次回老家,她常常散步到学校的旧址。

从福田下了班,陈思安急急忙忙赶到前海的演出现场,下班晚高峰塞车,差点来不及吃晚饭。林场小学当年的六个孩子,有五个被找到,受邀来生祥乐队全国任一场次做观众。但大家都为生活琐事所累,陈思安是唯一来看了演出的。

在后台告别时,林生祥对她说:“以后,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南方周末记者 黎衡

责编 李慕琰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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