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50年我十六岁,每天清晨五点从西长安街大栅栏家里走到天安门,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里遛弯喊嗓。喊完嗓子,在园子里走上一圈。我嗜好喂养小动物和侍弄花草。一天正值牡丹开放时节,花坛开满盛放的牡丹,清晨沾上露水,花朵更加艳丽。正当我漫步赏花时,隔着花坛,看见对面一位中
我是一个演员,有幸见过许多老一辈的党和国家领导人。最早的,却是一次偶遇。
1950年我十六岁,每天清晨五点从西长安街大栅栏家里走到天安门,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里遛弯喊嗓。喊完嗓子,在园子里走上一圈。我嗜好喂养小动物和侍弄花草。一天正值牡丹开放时节,花坛开满盛放的牡丹,清晨沾上露水,花朵更加艳丽。正当我漫步赏花时,隔着花坛,看见对面一位中等个头的老人家,身材魁伟,浓眉之下长着两只笑眯眯的眼睛,方脸上带着威严,身着蓝呢中山装,背着手非常专心地赏花。这张脸如此熟悉,但我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呆呆地站在那儿盯着他看。老者大概发现我在目不转睛地看他,厚厚的唇角冲我绽开一丝微笑。见他如此亲切,我也笑着向他点头致意。老人家向我摆摆手便离去了,远处两个也穿蓝中山装的年轻人紧跟在他身后。
后来《人民日报》刊登了朱总司令的相片。我一看,似乎见过,又想自己怎么能见到总司令呢?有一天我在公园喊完嗓子,路过熟悉的花坛,忽然回忆起那位长者,不禁恍然大悟,那天见着的就是朱老总。我不由得从心底涌起一股对朱老总的敬佩之情。他真不愧为统帅三军的总司令,有胆识便装简从地在公园与人民共同赏花,朱总信任人民,人民热爱朱总。
毛主席、周总理等老一辈的党和国家领导人,兰云都比我早见到。
在鞍山的时候她就见过周总理。我们结婚那年,1956年10月周总理陪同印尼总统苏加诺参观鞍钢。苏加诺来的时候,大家太激动了,都往里挤。事先,领导上考虑到了这一点,让年轻人拉两个圈子,以免造成不良影响。事到临头,那两个圈子哪里挡得住这些钢铁工人,都被挤趴下了。苏加诺那次紧张了,他没有见过这阵势。陈毅当时把鞍山市领导一通训,失礼了嘛。就在那次访问时,我夫人为总理演出过《霸王别姬》,见过他。
周总理记性真是了不起。后来他到上海来,在一个晚会上见到我夫人就认出来了:"哎,你不是鞍山的张兰云吗?"鞍山市委书记也在,他老讲鞍山缺人才。总理就跟他说:"你说你们鞍山没人,这不就是你们鞍山的人吗?你们留不住人嘛!"
当时党和国家领导人到上海,上海市的领导会组织一些晚会,地点大多在锦江小礼堂,还有就是锦江对面的文化俱乐部。剧目基本上控制在一个多小时,因为演出之后领导还要跳舞。上海文艺界去演出的多了,搞戏剧、曲艺、舞蹈都有参加的。印象中唱评弹的余红仙,还有演舞剧的舒巧,都在晚会上见到过,我去演出过三四次。
1959年,我参加了在上海文化俱乐部为周总理开的晚会,那天我唱的是马派《淮河营》中的一段流水板。大跃进时累坏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一上场,我就冲琴师郝德泉比划了一下,意思是给我调门低点。他点了点头,"噢"了一声,结果一拉琴,就直接把调门上去了。这下我可惨了,虽然不是声嘶力竭,却知道并不好听。唱得脸红脖子粗,汗都出来了,我心想这下砸锅了,中央首长来唱成了这个样子。真没想到,刚唱完,周总理居然站起来给我鼓掌,说"再唱一段"。我心里很明白,领导是在安慰我,让我再唱一段给个台阶下。我赶紧跟郝德泉说,哥哥你给我低点调门行吗?又唱了一段《草船借箭》西皮原板,总算过来了。
唱完后我回到观众席,对兰云说今天演砸了,兰云说周总理随和,善解人意,对文艺演员的苦衷非常理解。她说得不错,那天我亲身感受了这点,明白了为什么文艺界对周总理的感情那么深厚。
总理人特别好,给我感觉很厚道,很关心我们。1966年红卫兵闹得最凶的时候,我们正好去北京演出《智取威虎山》,那时候还是第一稿,还没定稿。到了北京,我们住在虎坊桥北纬旅馆,中国戏校的红卫兵马上就给贴了大字报,大概内容就是你们这些小姐少爷们在上海怎么怎么享受,到北京来勒令你们要吃剩菜,吃窝头。那时候剧组领导,有京剧院的党委书记言行,还有市委宣传部艺术处处长章力挥。他们为了顺利完成演出任务,让大家照办。
头三天,顿顿饭都有红卫兵在饭桌旁监督。我从小在北京长大,一顿能吃两个半窝头。这些红卫兵很好奇,说我真能吃。我对他们说,在上海我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时,我吃豆饼、吃混合面,你们还云游四海没投到娘胎里呢。三天后,红卫兵不见了,饭菜也改善了。章力挥告诉我,周总理知道了这件事,跟红卫兵说,《智取威虎山》剧组到北京来是客人,给首都带来丰富的文化生活。童祥苓演杨子荣很累,每天让他吃剩菜窝头怎么行。总理做了工作,所以我们吃了三天剩菜窝头就不用吃了。那时候他为了国家大事已经费尽心思,殚精竭虑,还要为我们这点生活小事劳神操心,真是人民的好总理啊!
还有一次,印象也很深。那时候《智取威虎山》电影已经拍完了,《红灯记》、《海港》已经开拍了,我们在人民大会堂开了个会,许多中央领导都在。会开完了,《红灯记》剧组和《智取威虎山》剧组还在争一个吹唢呐的演奏员,他唢呐吹得好。《红灯记》里有一段唢呐,就是李铁梅那段"提起敌寇心肺炸",浩亮想让他留北京;我们的戏里小常宝唱的一段"听那边练兵场",也要用唢呐,想让他来上海,争得不亦乐乎。总理点名要我表态:"童祥苓,他们都在说话,你怎么不说话呀?"我敢说话吗?我正"立功赎罪"呢,当时我没有回答:"总理我还犯着错呢,不好说。"
最后一次见总理是在第四届全国人代会上,他已经病了。会上已经打过招呼了,说总理身体不好,大家不要都拥上去你也握手我也握手。当时我们四个人一个桌,李少春、高盛麟、赵燕侠三位老师和我,大家都没有动。朱逢博胆子真大,她冲过去了,跟总理握手了。看到总理生病了,我心里特别难受。
见毛主席,也是兰云比我早。那些晚会,她去得多。
1959年,京剧院通知兰云参加内部演出的《霸王别姬》。那天她回来很晚,我有些担心。因为有一次参加晚会,遇上个苏联专家,邀请她跳舞直到结束,还送她香水,幸亏团里王岭森保驾才解脱。这次,我焦急地等到她回来,问是不是又碰上了哪国专家。结果,我猜错了。兰云兴奋地告诉我,是毛主席看戏,戏后开舞会,许多人争着要和毛主席跳舞,毛主席说先和霸王夫人跳。跳舞时毛主席问兰云叫什么,说兰云这名字没有什么讲头儿,如果叫南云就有讲头儿了。说是古代在云南地方天旱多灾,后来从南方飘去一片云彩,下了雨,南云反过来就叫云南。
院领导知道了毛主席讲的典故,劝兰云改名。我也认为毛主席讲得有意思,况且这对兰云的人生有重大纪念意义,从此改名张南云。
后来,我多次见到他老人家,印象最深刻的是第一次。那是1960年,在锦江饭店对面文化俱乐部,我和南云一起去的。那次毛泽东、刘少奇等许多中央领导都去了。在掌声中毛主席就座后,我们始表演。我唱的是《文昭关》,刚唱完,毛主席就站起来了。我慌得不得了,赶快跑过去与毛主席握手问好。他让我坐在身边,拿起茶杯问我喝不喝茶,我说不喝。主席放下茶杯后在香烟缸上拿起按灭了的半截香烟,用火柴点上后说我唱的是杨派。我很震惊,这段的确部分用了杨宝森先生的腔,竟被主席听出来了。我告诉主席,我不是杨派,因为这个戏是杨先生的拿手戏,非常好听,吸收、采用了些东西。我说您能听出来,您挺懂戏。毛主席说他每天看《戏考》。一个国家的领袖要处理多少国家大事,竟然还看《戏考》。还有让我震惊的,要不是亲眼所见,真不相信毛主席穿的衬衫领子会有一个补丁。我坐他旁边,刚好能看到,就一直看着他的衬衫。三年灾害,中国人怎么会不跟党同心同德,我们的领袖毛泽东就是这样过来的。我还没穿着补的呢,他已经穿上了。我十分敬仰主席,终日为国为民操劳,仍然每天看《戏考》,他对京剧,对文艺真关心啊。
我站起来和毛主席再次握手鞠躬,然后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南云批评我,怎么没和刘少奇主席握手。我问刘主席在哪儿,她指给我看,就在毛主席后面一点儿的沙发上。我那时年轻莽撞,觉得自己失礼,马上又从舞池跑过去和刘主席握手问好。刘主席和善地站起来问我好,说我唱得不错,还说谢谢我。
二位主席平易近人,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感到他们像我们亲切的长辈一般,是能够与人民同甘共苦、休戚与共的人民领袖。人家怎么批判我都可以,但是毛泽东是历史上几千年来最清廉的领袖。我觉得这样的领袖古往今来从来没有过,错误归错误,说话非常平和。
当时为了要看毛主席,我就跟南云去跳舞,围着毛泽东跳,那会儿看着跟神似的。她老骂我,说你怎么老踩人家脚。那次江青也在,王光美也在,还有几位领导的夫人也在。当时很多人跟王光美跳舞,南云要我也去跟她们跳舞。我说跳不好踩人脚怎么办?
刘少奇,有一次我很难忘记。那是纪念周院长和梅先生两位艺术家从事舞台艺术五十周年的时候,我们有一天去怀仁堂去演出。院长跟裘盛戎演《打严嵩》,我们上海京剧院做班底。进出怀仁堂得排队走,我们一队人走到怀仁堂门口,看到刘少奇主席拄着一个拐棍,一个人搀着。谁该让谁呢?论地位,应该是队伍让主席。但是刘少奇主席拿着拐棍往旁边一站,说:"同志们请!"让大伙儿进去,他就站在那儿。我现在为什么讲这些,就是怀念他们,告诉大家,我们的老一辈领导人就是这样的。
贺龙、陈毅,我都见过。贺龙一到上海就要看戏。陈毅,你见过之后五分钟就忘记了他是元帅,敢跟他开玩笑。1964年中国艺术团访问欧洲,演出《白蛇传》,回国后住在上海锦江饭店对面,"文革"前叫文化俱乐部。总结之后,我们在中苏友好大厦剧场,就是现在的友谊会堂作了一场汇报演出。陈毅元帅看了戏。之后一些年轻人便到他住的文化俱乐部去看望。他穿着睡服接待了我们,穿着拖鞋坐着,一只脚还架在椅子扶手上,要我们随便坐。开始很拘谨,但陈老总那么随和,我们这些年轻人慢慢地觉得很轻松,你一言我一语地活跃起来,争先恐后地讲自己的出国见闻和有趣的故事,丝毫没有感到面对的是中央首长。当谈到现代剧时,陈老总发表了不同看法,说京剧表演长袍大袖,这个现代剧……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大伙儿已经很随便了,都逼着陈老总说下去,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现代剧。陈老总马上摇手,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一副急于解释的样子,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
"文化大革命"当中,有一次我上了天安门。天安门楼梯旁边是电梯,一般中央领导都是坐电梯上来。那天陈老总一个人走着上来了,我和《白毛女》剧组的主演石钟琴赶紧就朝他挥手:"陈老总,陈毅元帅!"结果他冲我们摆摆手。我们当时在想,今儿这是怎么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啊。回到上海明白了,当时是反"二月逆流",正在反陈毅。老头好,摆手的意思是你们别认识我,认识我就是麻烦。
【童祥苓(1935年3月-2024年12月2日),江西南昌市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京剧代表性传承人。京剧演员,工老生。童祥苓8岁时开始学戏,先后向刘盛通、雷喜福、钱宝森等学艺,后又拜马连良、周信芳为师。1957年童祥苓调到上海。1965年童祥苓奉命调到京剧《智取威虎山》剧组,饰演该剧主角侦察英雄杨子荣,这也成为他艺术生涯最有代表性的角色之一。1970年在全国公映的彩色影片《智取威虎山》,是第一部被搬上大银幕的“样板戏”,童祥苓在该片中饰演侦察排长杨子荣。1976年5月11日童祥苓随上海京剧团赴日本演出。1993年童祥苓决定提前退休,回家开店,面馆开了8年后,2001年因为饭馆生意越来越难做,童祥苓把它转了出去。2008年5月29日,参加四川汶川地震全国戏曲界抗震救灾义演。晚年的童祥苓不时参加京剧演出。2024年12月2日,童祥苓在上海去世,享年89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