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距离上次采访高圆圆虽然只隔了一个月左右时间,但这次在戛纳与她重逢,她仍然给我以及期待她作品的观众带来了许多新鲜感。此次她来到戛纳有着多重的身份,既是午夜展映单元《风林火山》的主演,同时也是本届电影节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的推广大使,我们这次对她的采访便从这不
采访者按:
距离上次采访高圆圆虽然只隔了一个月左右时间,但这次在戛纳与她重逢,她仍然给我以及期待她作品的观众带来了许多新鲜感。此次她来到戛纳有着多重的身份,既是午夜展映单元《风林火山》的主演,同时也是本届电影节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的推广大使,我们这次对她的采访便从这不同的身份展开,而她亦为我们回馈了一场不亚于“名家讲座”的高质量内容。
作为演员的高圆圆,是内地电影人与中国香港电影合作人的重要桥梁,从本世纪初就与多位知名中国香港导演合作,而且类型多样,涵盖爱情、喜剧、悬疑、罪案等等,这次携《风林火山》来到戛纳,她在影片中饰演的刘思欣——一个真实身份和阵营都未知的精神专家和药剂师——一反她过去大银幕上温婉的形象,充满了很强的神秘与阴郁的气质。
而回归到内地的语境中,从1999年她的第一电影《爱情麻辣烫》开始,高圆圆在大银幕上一直坚持着现实题材角色表达,并主演了多部精品:《青红》《十七岁的单车》《搜索》《走走停停》,包括正在拍摄中的《森中有林》。如果仔细观察这些作品的班底,我们会发现大多数都是与青年导演合作,包括《风林火山》也是麦浚龙的第二部长片。支持青年导演的创作,作为演员的高圆圆一以贯之地践行着。
一段时间内,大众提到高圆圆往往给到的都是“清纯女神”“冻龄美女”这样外化的标签,但从过往的采访,包括这次我们的对话中,其实能看到她对自我的认知以及对生活的态度,有太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尤其是注重工作与生活的有机平衡,平时保持低调,每次亮相都是以作品说话,其他更多时间回到生活中沉淀,虽是“走走停停”,但可以走得很远。在全球创作愈加强调女性态度的今天,高圆圆用一个个鲜活的角色告诉大家:力量感的呈现方式,从来就不止一种。
嘉宾
中国内地影视女演员。1997年,主演个人首部大银幕作品《爱情麻辣烫》,从此开启了演艺生涯。代表作《青红》《单身男女》《搜索》《一生一世》《南京!南京!》《走走停停》等。2005年,电影《青红》提名第5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金棕榈奖;2010年,凭借《单身男女》中程子欣一角入围第31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主角;2017年,主演电影《风林火山》,该电影将于2025年的戛纳影展中「午夜展映单元」首度亮相。
嘉宾主持
资深电影媒体人,独立自媒体“电影岛赏”主理人
二十二岛主为知名资深电影媒体人,现主理跨平台自媒体“电影岛赏”,活跃于微博、微信、知乎、小红书等,专注电影节报道与深度访谈。曾多次深入戛纳、威尼斯、柏林等国际电影节,连续担任北京国际电影节天坛奖初评评委,是连接年轻影人与行业的重要桥梁。
二十二岛主: 圆圆你好。其实今天这场对谈的起点是——20年前的昨天,你带着《青红》第一次来到戛纳。我们想从那个时间节点重新出发。回头看,那次戛纳之行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高圆圆:我觉得是《青红》把我带到了这里,也让我走向更清晰的选择。当时的心态和现在非常不同,虽然我是主演,但我觉得自己始终游离在电影之外。整个2005年我都在思考是否要继续走演员这条路。但是那次有机会来到戛纳,获得这样的荣誉,我与剧组成员像是来“玩”一样待了十天左右。回去后我对自己说,如果选择继续演下去,就希望每一部要做到不留遗憾。因为那部作品中我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满意,存在很多遗憾。但它也是我迈向职业演员的重要一步。
二十二岛主:昨天的记者会上你提到一个细节让我很触动——20年前有位外国影评人评价了你在《青红》中的表现,这句话你至今仍记得。
高圆圆:是的,那句话非常准确地概括了我20年前当下的状态。他说我在片中的状态是非常个人化的表达,而秦昊则完成了一个角色的塑造。如果不是他说出来,我可能都没有意识到。在《青红》之前,我出演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在呈现我本人的状态,比如《爱情麻辣烫》《十七岁的单车》《开往春天的地铁》等。导演选择我,是希望呈现我最原生态的样子,那种学生的、青涩的状态正是他们想捕捉并传达在电影里的。但在《青红》被更多人看到之后,我开始思考:我究竟是在做演员,还是只是在镜头前呈现我自己?正是那句话推动了我——我想成为一位真正塑造角色的职业演员。
二十二岛主:20年后你再次来到戛纳,这一次你带来了新片《风林火山》,也担任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的推广大使。你先生赵又廷出演的《狂野时代》也入围了主竞赛单元。今年的戛纳之行,对你来说有哪些不同?
高圆圆:作为一个“老电影人”,从17岁拍摄《爱情麻辣烫》开始,我一路都在和青年导演合作,比如张扬、小帅导演等。一路走来,我逐渐积累了一些经验,也开始有了想通过角色表达的内容。这两年又遇到了像《走走停停》的龙飞、《森中有林》的郑执这样第一次执导电影的年轻导演。我自己也很开心,能在这种合作中像一块海绵一样不断吸收,同时也释放自己,而每一次释放,其实也是一次新的汲取。
二十二岛主:这次你合作的麦浚龙导演,其实也算是一位青年导演,这是他的第二部电影。很多观众可能还没有看到这部作品,你可以在不剧透的前提下,简单介绍一下你在《风林火山》中饰演的刘思欣这个角色吗?
高圆圆:刘思欣在戏里面有多重身份和多重面貌。虽然的戏份不多,但她所传递出的线索,在故事发展中起到一定作用。这个角色与除青云外的每位人物都有对手戏,每一场都是她不同的面貌的展示。与金城武之间,两人像是夫妻,又像是精神世界中深度依赖的精神伴侣,两人之间既有情感的支撑,也各自隐藏着自己的野心;与古天乐的对手戏非常有趣,角色间一次次擦肩而过。至于与家辉哥的对手戏,则更多呈现出对方强烈的侵略性以及内在的掩饰倾向。因此,这个角色呈现出多层次的神秘感。
二十二岛主:在我观影时,甚至感觉她身上还有一些狠厉的气质,这是你以往作品中比较少见的表达。所以对你而言,是不是也是一个新的挑战?
高圆圆:是的,我在拍摄过程中也一直在摸索。这个角色有很多“灰度”层面的表达。从尝试到逐渐笃定,导演给予了我很多推动和支持。作为演员,我觉得《风林火山》像是一个庞大构建出来的世界、一个帝国,而演员在其中甚至是微小的。
二十二岛主:此前你曾说很期待在戛纳看到《风林火山》,当你真正坐在大银幕前看到八年前的自己时,内心是一种怎样的感受?会觉得陌生吗?
高圆圆:很表层的陌生感肯定是有的。尽管主观上觉得自己并没有太大变化,但当看到八年前的画面时,还是会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看到当时年轻的自己,还是会觉得赏心悦目。但更深层的陌生感,来自于角色本身。这是一个全新的人物,她的色彩与状态带给我一种非常新的、甚至陌生的感觉。
二十二岛主:你刚才提到导演构建了一个“帝国”,他其实是置景了一个铜锣湾出来。现在回忆八年前拍摄进入这个环境时,有哪些细节可以和我们分享?
高圆圆:我当时觉得非常浪漫。比如那场天台戏,我们是在绿幕下拍的,最终呈现出一个落雪天台的效果。导演坚持要呈现一个“下雪的香港”,这是他想表达的一种情绪。谁能想到,香港这座城市会飘雪?
⼆⼗⼆岛主:昨天的记者会上导演说,他愿意做⼀个反叛者。 现在的⼤多数导演都顺流⽽⾏,⽽他选择逆流⽽上。 你如何看待他所说的“反叛”?
高圆圆:我非常欣赏他的主观表达。现在我们常常在讨论“观众需要什么”,但我觉得创作者自己的表达也很重要。麦导可以坚持做出非常主观的创作,这一点我真的很敬佩。这些年我们偶尔会交流,我也会问问他进度。他很多时候都还是专注在这个项目本身,投入了很多情感和时间。
看到最终完成的影片时,大家都在讨论我的笑,其实我是被感动了。感动于导演这些年对这个项目持续不断的付出和投入。包括片尾坂本龙一先生的音乐响起时,我觉得那一刻不是语言能表达的。也不是用一个表情就能描述的。我更多的是沉浸在他构建的那个世界中,被包裹、被触动。
二十二岛主:这部电影有长达八年的跨度。你如何回顾当时与古仔、青云,包括家辉哥的合作感受?这次你们重聚戛纳,有感受到大家的一些变化吗?
高圆圆:我和古仔认识得比较早,大概从2010年就开始了。我们曾在一段时期内高密度合作十几次,所以对我来说,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不会有陌生感,总是特别亲切。家辉哥那次是第一次合作,他是一个非常好的前辈,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戏上都给予我很多照顾。再次见到他们,依然觉得非常亲切。
我也很佩服古仔的一点,就是他一直在为香港电影付出。他特别愿意扶持香港的新导演,帮助香港电影走得更远、更好。他跳脱了演员本身的身份,承担了更多责任。
二十二岛主:你很早就开始和香港电影人合作,2006年的《宝贝计划》算是一个起点。当时你可能还在演一些相对辅助性的角色,到后来逐渐有了更多表现空间。你刚开始进入香港电影工业的语境时,适应得快吗?
高圆圆:其实在那之前,我已经有过一些与香港团队合作的经验。像早期和赖水清导演、杜琪峰导演合作,他们都是从TVB体系出来的,所以对我来说并不完全陌生。那几年很多古装剧也是香港团队主导的。
《宝贝计划》是成龙大哥的剧组,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典型的“香港电影团队”,而是他自己的团队体系。我印象特别深的是,大哥会亲自做很多基础工作。比如拍跳楼戏时,他会亲自去搭保护演员用的纸箱,结束后还会带头收拾。这种示范行为让现场特别有执行力,也带动了整个团队的节奏。
大家都非常在线,就像“火车跑得快,车头要带”。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和我之前合作经历截然不同的工作氛围。
在那之前,我合作的大多剧组拍摄氛围更偏慢节奏,那种创作方式也很好,是另一种状态。两种风格都带给了我完全不同的刺激。
二十二岛主:之后你与杜琪峰导演密切合作过多部作品。大家都知道杜导擅长拍“男人戏”,但他在你身上似乎找到了很多闪光点,在爱情片等不同类型中也给予了你很多空间。你怎么看待他在创作上给予你的的帮助?
高圆圆:我本身就是杜导的影迷,所以当他最初来找我拍戏时非常开心。但当时一看剧本不是他的黑帮片,我还有点遗憾(笑)。其实在拍《单身男女》之前,我们只见过一面。他后来直接来找我出演,没有再进行更多沟通。我真的很感激他看中了我。
二十二岛主:我觉得他把所有的温柔一面都给到了你。
高圆圆:在那部作品中,杜导和韦家辉先生一起,在我身上挖掘和呈现了一些新的面向,比如那种温柔、调皮的状态,在他们的爱情电影中被很好地释放出来。
二十二岛主:这次你担任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的推广大使,该计划推出了三部青年导演的作品:《植物学家》《世界日出时》《24味》。昨天《24味》在电影馆展映时,来了很多外国观众,大家对中国电影、尤其是中国青年电影作品兴趣很高。我也特别想问你,近年来有没有哪位青年导演或作品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
高圆圆:我想特别提一提最近合作的两位青年导演。每一个导演其实虽然都是第一次拍片,但是他们都各有不一样的地方。首先是《走走停停》的龙飞导演,这是他第一部电影。他是在香港完成电影专业学习后留港工作,和夫人黄佳(也是本片编剧)一起从事纪录片拍摄。因为他们本身就是纪录片导演,所以在影片中写一个纪录片导演时,是基于自己真实的经验和理解。
他们准备得非常充分,无论是用他们过去的工作经验还是他们对于电影的一些表达认知,都非常的独立清晰。他们在电影开拍前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我认为这是一类青年导演的典型特点——因为前期思考非常深入,所以现场执行时非常高效,几乎不需要过多反复沟通。他们能迅速应对演员的问题,并提供明确方向。这种经验和准备,使他们在现场掌控力很强。
另一位是郑执导演,我们合作的是《森中有林》。他本身是小说家,也是一位职业编剧,有跟组经验。我觉得他在现场的状态非常自由,不像是第一次拍电影的导演。他和各部门沟通都非常熟练,没有任何的紧张感,我还经常问他:“你到底跟组多久了?”因为他的状态真的不像新导演。
他很懂剧组运作,知道如何与每个部门对接。在我们拍摄过程中,也会进行大量二次创作。他因为有编剧功底,所以并不害怕现场的变化,反而能将灵感及时整合,赋予创作更多可能。这种拍摄体验非常愉快,让演员有更强的参与感。
二十二岛主:从《爱情麻辣烫》到后来的《走走停停》《森中有林》,你出演了很多现实题材作品。作为一位深耕现实题材的演员,你在评估剧本或角色时,有哪些判断标准?什么样的现实题材会打动你?
高圆圆:这其实是一个多维度的考量。以我目前正在拍摄的《森中有林》为例,最打动我的,是角色本身。我非常喜欢这个人物,她完全不是我自己,但她的每一面都让我着迷。我会想和这样的人物“同行”,并通过银幕去呈现她的状态。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接受所有的不同。小时候我更愿意和价值观、审美接近的人在一起,而长大之后,我逐渐欣赏那些拥有不同视角、不同选择的人,也更能理解他们。这种变化也体现在我选择角色的倾向上——我越来越愿意挑战那些与我自身有反差的人物。
二十二岛主:那在面对青年导演时,他们常常在剧作结构或主题表达上融入一些特别的“形式感”,比如《走走停停》中采用了“戏中戏”的结构,或者记录者的旁观视角。这些在角色之外的设定,会对你产生吸引力吗?
高圆圆:当然会。导演对世界的观察角度和切入点,其实也非常能打动我。
二十二岛主:除了《青红》和《走走停停》外,还有两部由你主演的现实题材影片令观众很难忘,一部是早期的《爱情麻辣烫》,一部是《搜索》,在这两个角色的塑造上有哪些难忘的记忆和经验与我们分享?
高圆圆:拍《爱情麻辣烫》的时候,张扬导演其实也是第一次拍电影。现在回头看,他们当时都好年轻。那时的张导可能还不到三十岁,而我大概十七八岁。在我眼里,他们就是所谓的“大人”。但现在再想,三十岁其实真的很年轻。
那真的是一群年轻人在实现自己的梦想。一个“小大人”带着一群“孩子”,大家聚在一起拍了一部电影。但是拍完这部戏后,我甚至告诉自己“我不想做演员了”,因为真的太难了。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镜头前该干什么。之前我拍过一些广告,但那种表现是单一的,不需要表达。但当我真正面对角色,需要表达情绪和内心时,我是懵的。我就这样把戏拍完了。
拍完后,张扬导演很认真地跟我说:“你回到学校不要浮躁。”我记得当时还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拍个戏有什么好浮躁的?
但说实话,我当时确实是期待回学校的。我喜欢和剧组的他们待在一起,喜欢他们带来的一堆电影,也喜欢大家一起聊天、谈创作。但我并不享受摄影机对着我的感觉。那时候还在用胶片机,我不喜欢那个黑乎乎的机器一直在转。我喜欢这群人,当时我其实挺抗拒做演员的,所以上大学时也没有考虑读表演专业。拍《爱情麻辣烫》是我高二那年,整个高三都没有考虑过未来去学表演。
但机会总是不断地出现。也许我是个反应比较慢的人,但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电影是很美妙的,表达是很美好的。
当我真正下定决心做演员,是在拍《搜索》的时候。那时我已经非常笃定:我热爱表演。再到后来与陈凯歌导演合作,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体验。凯歌导演是我合作过最有经验的导演之一,他是一个非常强调“表达”的创作者。听他讲戏是作为演员来说最享受的一件事情。
所以不管是青年导演,还是经验丰富的导演,我觉得他们各自身上独特的人格魅力,其实都会对演员产生吸引力。那种链接感,会在创作中变得非常真实且重要。
二十二岛主:拍《搜索》的那几年其实也是和这个杜琪峰导演合作那几年,但凯歌导演肯定他的风格和杜导又不一样,然后我觉得他可能又会再打开你更多的另一个侧面的可能性。因为我们聊过你之前对于自己的天赋包括自己的努力这些其实是有一些,尤其是天赋这件事可能是有一点怀疑的。但是你是否觉得比如说经过凯歌导演这种很精细的那种调教,或者这样让你会打开一些。更多的增加一些自己的信心?
高圆圆:他的方法真的很特别。比如有一场戏,我需要呈现“窘迫”这种非常微妙的情绪。它既不是大悲大喜,也不是外放的爆发,而是一种复杂、难以精准把握的心理状态。
我们那场戏拍了很多条,他不断喊“卡”。到后来我情绪有些崩溃,感觉像是被彻底否定了。但其实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帮助我寻找那个状态。他要我“真听、真看、真感受”。当你真正进入角色,那种情绪就自然会流动出来。那一场戏对我来说,是一种“点醒”。我以前没有真正想过“技术”和“真情投入”之间的区别。但那一次我理解了:你必须先有真实体验,之后你才能把这种体验化成可调度的技术,形成表达。没有体验,你就没有所谓的技术。
二十二岛主:最近热播的剧集《绝密较量》也引起了不少关注。虽然仍属于现实题材,但角色设定和表现方式与以往不同。这次你演绎的是一个看似反派、实则有复杂结构的人物。能否谈谈这个角色的特殊之处?以及你在现实题材中持续探索的方向?
高圆圆:比如当时接《完美伴侣》的时候,正好是我刚成为妈妈一年多,那个阶段我正在经历“如何平衡工作与家庭”的议题,所以看到这样的角色,我会本能地产生兴趣。
但拍完之后,类似题材的剧本确实陆续找上门来。可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去重复演绎了。我更希望每一部作品都能落在不同的议题上,趁着现在还有机会,尽可能去尝试不同的方向。
二十二岛主:你怎么看待青年导演来找你合作这件事?很多导演可能还是会觉得你是“需要仰望”的身份。
高圆圆:其实我一直非常愿意,也始终在做这件事。从出道开始,我合作的很多导演都是第一次拍片。包括对青年导演有扶持的一些,我都会愿意去参与。我不能说自己有多优秀,有多少经验可以分享,但我愿意做这些事,愿意陪他们一起完成电影。
如果说得再专业一点,一个青年导演的成功创作,其实也需要一个优秀的制片或者监制体系,去为他组建最好的摄影、美术等团队,这样导演才能集中精力去表达。
当然,纯青年阵容也完全没问题,也许会产生特别奇妙的火花。我从不排斥新导演,恰恰相反,我一直在期待与他们碰撞出新的可能性。
二十二岛主:我们回到生活层面。在创作之外,你一直保持低调,也更偏向回归生活。你觉得这种节奏对你从事现实题材的表演来说,提供了怎样的滋养?
高圆圆:就是一种纯粹的放空吧。我确实习惯集中几天把工作完成,然后就完全放下,回归家庭。每个演员适合的节奏不同,对我来说,“走走停停”的节奏是最适合我的。在生活中,我不会刻意去思考“这是不是为角色积累”。我就是单纯地享受和家人相处的时光,以及所有生活里的琐碎细节。
二十二岛主:这也与你的性格有关。
高圆圆:这是我通过这几年经验总结出来适合自己的方式。但是大家一直在往前走,每隔几年其实都还会有变化,我也不排除未来某一天会“变身”成一个工作狂,只想要拍戏(笑),谁知道呢?
二十二岛主:你对于好的表演的认知经历了哪些阶段与认知的过程?现阶段在你心中什么是好的表演?
高圆圆:这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刚入行的时候,所谓“好坏”根本无从判断,因为连基本完成导演的指令都很困难。后来逐渐觉得“我好像懂一点了”,就开始坚持自己的表达,甚至会和导演有很多“掰扯”。那时我会试图让导演接受我的想法,“我这么演舒服,我就只能这么演”。
但现在,我不再固执于某⼀种呈现 ⽽是更愿意尝试更多种表达。 ⽐如 在森中有林时 有些场次我会主动跟导演说“我再给你另一个情绪吧。”因为我知道不同的机位和表演瞬间会在剪辑中产⽣不同的化学反应。我很享受这种“多可能性”的创作空间。
至于“什么是好表演”?我觉得它没有一个统一标准。有时候演员会陷入一种“自我感动”的状态,这未必能让观众共鸣,但它是演员寻找到角色心理节奏过程中的一部分。你只有先找到那个心理节奏,才能更好地把控外在的节奏。心理节奏找不到,外部就更难呈现。
在《森中有林》拍摄中,导演就很愿意让我们先探索,再一起修整。这是至少目前我很享受的一种表演状态,我也不能说它觉得是绝对的是好。
二十二岛主:我理解,这其实是一种从演员到专业演员的巨大转变。
高圆圆:是的。我现在更希望和导演一起完成创作,而不是只完成导演交代的“任务”,或者只是完成我作为演员的本分。
二十二岛主:很多同龄女演员正在经历“戏路变窄”的焦虑,而你似乎一直保持着相对从容的状态。你如何看待这种焦虑?
高圆圆:我只能从我自己出发来说。随着年龄增长、生活阅历的积累,我主观上一直希望探索更多可能性。曾经我很在意“花瓶标签”,试图打破它。后来我不在意了——我就是我,我有我的优势。我在发挥这些优势的同时,也在努力拓展新的表达方式。美与角色的丰富性、有血有肉并不冲突。如果有优势,就充分发挥优势,同时提升其他方面,这也未尝不可。
但你说的焦虑确实是客观存在的。
除了我真的很喜欢这个角色之外,那时我已经刚拍完两部戏,感觉“年度KPI”已经超额完成,可以休息了。当时我人在意大利出差,陈励志把剧本发给我,我一看就喜欢,但还是很犹豫——想休息,想陪孩子。
但励志没有站在制片人角度强行劝我,而是像朋友一样提醒我:“你现在这个年龄,遇到好角色的机会真的不多了。有些角色是需要被珍惜的,不是市场上绝对主流存在的一个东西。”那句话确实打动了我。过去我没有那么在意“可遇不可求”,但现在我真的在意了。
我不能说那是焦虑,但是这确实是一个现状。尤其在当下,行业整体环境并不理想,票房下滑,每一个新项目的启动都非常难。这不仅是40+女演员的困境,而是整个行业的困境。
但我依然会被感动。哪怕环境艰难,大家还是对电影保持那么大的热情。因为电影本身,就是一个能让人造梦、让人获得心理休憩的媒介。这次来到戛纳,看着电影节依旧热闹的场景,我产生了一种恍惚感——即使全球市场低迷,大家依然选择聚在一起,为电影奔赴。
二十二岛主:这几年世界电影女性之声越来越响亮,那回到我们中国电影,你认为我们应该创作出怎样的女性电影,是你希望看到的?
高圆圆:我希望看到的是“不完整的女性”,而不是“规训”下的女性。
社会对女性有太多刻板预设,尤其是在大众叙事里,一个女性角色一旦带有某种“缺点”,就特别容易被放大、被指责、被否定。我觉得这特别不公平。不论现实生活中,还是银幕上,女性都可以是多元的,可以是不完美的。
从小到大,我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要做个好女孩”。我自己也在不断挣脱那种“好女孩”规训。这个声音并不来自父母,却一直挥之不去,甚至影响了我的表演。让我变得过于内观、过于自我修正,想要体现出一个更体面的状态,但那种状态,越来越让我想逃开。
所以可能这一点就回到我们说的,我现在反而更被“跟我不一样的人”所吸引——更自由,更愿意表达,不在规训里里的人。再说到你说,麦浚龙导演他想要反叛,他想要对抗,他用电影作为表达的载体,我觉得这就是电影最动人的地方。
我也希望未来的银幕上,能出现更多姿多彩、不完美但真实的女性角色。
二十二岛主:最后一个问题,你作为中国青年电影全球推广计划的推广大使,想对那些跃跃欲试的青年电影人说些什么?
高圆圆:我觉得做电影是一个既辛苦又美妙的过程。我相信,选择电影,会是人生中不会后悔的一个决定。不计结果,至少在某一个阶段可以用力全心的去做,试试看,它可能会成为你人生旅途当中非常美妙的一个过程。
二十二岛主:在戛纳听到这样一番话,感觉自己充满了热血。谢谢你的分享。
整理:Cher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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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西影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