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长箴:小满未满,有余而游刃

天堂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5-21 18:00 2

摘要:任长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松弛、开阔了起来,她越来越追求「丰富、多义、暧昧」。和小满这一节气给人的感受很相似,她解释说:「有点儿饱满,还不干瘪,又有点丰富。」她没有一定需要的镜头,大概有个方向就可以了,前期做足了准备,剩余的时间,她就观察、等待,这样一来「

纪录片导演任长箴觉得,在纪录片世界里,更好的创作就是不设定边界,尽可能留有余地和空间,让可能性层出不穷地冒出来。

任长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松弛、开阔了起来,她越来越追求「丰富、多义、暧昧」。和小满这一节气给人的感受很相似,她解释说:「有点儿饱满,还不干瘪,又有点丰富。」她没有一定需要的镜头,大概有个方向就可以了,前期做足了准备,剩余的时间,她就观察、等待,这样一来「作品是不紧的,它有松弛度,特别舒服」。更好,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儿。

文|莱克西

编辑|Yang

小满未满

初夏时节,小满到来,5月的北京正露出明媚的模样。每天的日头长了,临近晚上7点,还能见到天边的光亮。道路两边,不知名的野花开得正旺,杨柳树也完成了抽芽,枝叶交错,重叠成一片绿荫。

提到小满,向来在意农时天时的纪录片导演任长箴想到了麦子。北京城内熙攘、拥挤,麦子并不常见,但车向南一直开,一畦畦的麦子安静地站在田地里。在这个时节,小麦正在鼓劲儿,做丰收前最后的蓄力。

5月的一个下午,任长箴来到北京郊区的麦子地。青绿色的麦子拔出了穗儿,直挺挺地冲向天空,阳光洒落在它们身上,看起来毛茸茸的。过去几个月,时间灌成浆液,这片麦地有了成熟的迹象,用手一摸,麦粒儿是饱满而坚硬的。任长箴知道,麦子不声不响,但是在悄悄努力,如今,已经为成熟做好了准备,「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

同样在闷声儿工作的,也有任长箴。过去的从业经历中,初夏时节最为忙碌。新的片子尚未开拍,但她和团队要把前期的案头工作做足,查资料、做调研、安排工作计划,去粗取精、找到最有价值的故事。忙起来的时候,她没有足够的假期,也少有时间流连外界,日常的事物变得有些模糊。

任长箴将这个过程形容为「助跑」,蓄力足了,最后冲刺的时候才有劲儿,「跟植物灌浆是一个意思」。也正因为这样,任长箴发现,小满前后,人们向着收获和结果奔忙,精神饱满,等待果实长大、膨胀的过程,始终是欣喜的,「我们已经看见希望了」。

忙碌的生活中,任长箴也给自己的生活留了一些喘息的豁口。

五一假期,找了一天时间休息,回到了自己规律的生活中,早上清炒一盘萝卜丝,吃得简单、干净。她的家在一楼,房间外边有个不大的院儿,院子里的植物、蔬果随着时节生长、绽放、结果、枯萎,完成一轮一轮的生命更迭。最近,院子里的蔷薇花、绣球花正在盛放,植物长满了院子,「快下不去脚了」。

小院儿里还长了好多灰灰菜。那天,她和剪辑师一起除草、采灰灰菜,最后把灰灰菜沾着玉米面和荞麦面,上锅蒸熟,配灵魂小蒜汁,饱餐一顿,别提多好。如此平实、没有波澜的一天,让她感到生活回到了本该有的正常节律中。

这是任长箴成为纪录片导演的第30个年头,表达和传播仍然在继续。工作和生活中,她警惕圆满、警惕完美。

职业生涯中,从田间地头到人的餐桌,从一个人的生活到一群人的生活,她见过太多景象和画面。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这样一个景象:她曾剪辑过与西藏相关的片子,寺院的喇嘛们用沙子堆起坛城,用数百万计的沙粒描绘出奇异的佛国世界,整个过程可能持续数日、数月。但是,喇嘛们极尽辛苦创作完成之后,会毫不犹豫把沙子往前一推,精美的画作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最后,喇嘛们会捧着细沙,将它们扬入天空、倾入河流。整个过程中,喇嘛们没有遗憾、没有顾虑,反倒特别轻松。

在任长箴看来,小满不满,是得到成果的准状态,它不极端、不满溢,也不让人担心、警惕。「在这个聚集、准备、等待,获得成功、获得成熟的过程中,这个空间有余地,一切都在形成中。」

有瑕疵的完美

在小满时节,万物仍然在积蓄能量、营养,做着人类看不见的工作,为必将到来的成熟做好准备。

拍摄现场,任长箴对镜头有绝对的感知力。开拍前,她会对周围的打光提出自己的想法;和《人物》做对谈的时候,不用看监视器也能知道画面出现了点瑕疵。

成为一名成熟的纪录片导演,是任长箴从小的职业追求,更准确地说,这也是一份人生理想。为此,任长箴做了很多努力和调试。

她以专业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进入北京广播学院(现中国传媒大学)纪录片专业。校园里,她和同学们讨论最先锋的纪录片,讨论的是阿涅斯·瓦尔达,课上学的是安东尼奥尼,她理想中的纪录片是最文艺的、理想化的。然而,大学毕业后,她被分配到了农业电影制片厂,去拍农民、农业、农村生活。抛开文艺、抛开疼痛,她面对的是水稻、灰喜鹊、文艺下乡。这样的转变让当时的任长箴觉得失落。有时候收工了和同学们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觉得「完了,一切理想都不可能实现了」。

村落里,长年与土地打交道的人们对镜头里的夕阳余晖、对一头牛如何走向镜头的画面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更实际的问题,怎么能让农作物的存储时间再长一点,怎么才能提升它们的产量,甚至更基本一点,怎么才能更有效地播种。

和她搭档的摄影师在农业节目中工作了多年。长时间接触田野,摄影师的观察和了解更深刻、准确,拍出来的画面也最耐用,完全没有「找感觉」的镜头,「全是能把农作物这些事儿讲准确的镜头」。

田间地头,理想和现实激烈碰撞,天时影响着土地的收成,也在影响着任长箴。任长箴渐渐看到了生活最切实要紧的问题,她觉得自然不只是一个镜头、一个画面,还是一粒麦子、一方土地,「是实实在在跟老百姓生活连接在一起的因果」。现实生活永远是最实际、最动人,也是最值得关注的。

准备和拍摄《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的时候,任长箴30多岁,有了一定生活和拍摄经验后,正是对完美主义极力追求的职业阶段。她的工作节奏极快,经常是连轴转,日常被拍摄塞得满满满当当。也因为如此,不规律的生活让她的身体过载,咳嗽了整整三年。

任长箴重视细节,总想要拍出最完美的画面。一个镜头没拍到,就全国换着地点去找,直到拍下来。

任长箴还记得,当时《舌尖上的中国》有全片唯一的航拍镜头,拍的是将要丰收的小麦。然而,农地里的小麦不等人,开拍的时候,华北地区大部分小麦已经收割完成,近处没有麦子让他们拍了。摄制组有人提议把这组镜头放弃,任长箴拒绝了,「我的完美主义告诉我,必须得有这镜头。」

为了拍到麦收的镜头,摄制组的工作人员们来到了东北地区的齐齐哈尔七星泡农场,农场主人为他们留了一大片等待收割的麦子。这里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界,最适合的记录方式就是航拍。在无人机尚未普及的时候,任长箴想到的办法是,让摄影师坐上一架撒农药的农用飞机。摄影师把自己用很不安全的安全带绑在座位上,抱着摄像机,探出飞机舱门拍下了一个宝贵的航拍镜头。

如今回想起那个航拍镜头,任长箴有些后怕,「完全置摄影师的人身安全于不顾」。她也坦言,那个画面黑乎乎的,并不完美,甚至都很难完整地用到正片里。她渐渐地理解了一点,追求完美并不一定总能带来理想的结果。

那个镜头,连同它的拍摄过程,让任长箴久久不能忘记。她意识到,那种较劲和执着带来了一些弊端和单一,到手的完美是有瑕疵的。

现在,任长箴时常重新构想,在没有航拍条件的情况下,她不会再选择让一个工作伙伴去冒险。她会有更多的方法去呈现那片麦地,「我是不是能在我的采访对象、配乐上找到新的方式去突破一下,比如说文案的哲理上找到更简便、更准确的、更有智慧的路。」

这也让任长箴更进一步理解了纪录片的含义。「纪录片是一个特别不绝对的东西,是一个特别丰富的东西。你说它是对的,它是错的,它是善的,它是不善的,你站在一个不同的角度看,它都能成立。」

当不追求唯一和绝对的完美后,换个思路,可以拓展的是一片更有可能性的空间。

没有捷径

盈科而后进,一到冬天,万物在肃杀和寒冷中静了下来,度过漫长的等待和积累。小满过后,则要准备勃发,迸发出新的生命力。

勃发之前的积累必不可少。

《舌尖上的中国》开拍前,任长箴想用全新的纪录片生产模式、用国内尚未实践过的拍摄理念拍摄一部让人耳目一新的纪录片。为此,她和团队做了大量的,甚至是海量的准备工作。她从网上买了一万多块钱关于美食的书,一个四层的书架子全都装满了。要展示人和食物之间的故事,透过美食来看社会,她想要找到呈现这些的结构,打通一条思路。

过程是痛苦的,也是迷人的。任长箴说,做纪录片,没有捷径可走,真正成熟的作品,往往都需要充分的工作量,再一点点打磨,在真正磨出珠光前,「全是微调,全是蓄积、全是等待,全是慢慢找」。而如同匠人一般的精神在任何年代,对任何受众而言,都不过时。

更年轻的时候,任长箴享受灵感,灵感到来的时候,有一种畅快和得意。随着经验的叠加,随着对社会的洞悉,她不再相信一蹴而就的事物,反而更享受积累和变得更好的过程。她把这个过程比喻为爬墙。早年,她的胳膊受伤,右臂曾无法高抬,听了医生建议,每天练习举臂,一两个月可以摸到耳朵了,再过一阵就能举过头顶了。变得更好的那个过程,无法省去。

过去的任长箴在拍摄片场追求确定性,追求完美、最高、最好和极致。有时候自己觉得自己剪辑的作品「太准了」,那个镜头的光太完美了,「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可但凡换个人换个视角,感觉就变了。现在的任长箴知道,在不那么溜光水滑的生活里,完美的镜头和事物根本不存在,也慢慢放下了对完美的执念,她想,完美之前,不如先完成。

过去一年,任长箴尝试和老友周轶君、张越做了漫谈式访谈节目《她的房间》《第一人称复数》,这是任长箴从来没有想过的方向,但节目内容扎实,播出效果极好,两部作品的评分都超过了9.0分。

她想到,在片场,自己时常收获一些意外之喜。《她的房间》第一期嘉宾是刘小样,摄制组一行人来到云南后,原本定好的访谈地点出了问题,不得不更换场子。第二天就要开拍了,组里所有人都在动用自己的人脉找合适的地方。最后,一位朋友提供了一个小院儿。任长箴走进去一看,「别提多好了,别提多合适了。」拍摄的那天,明明大雨已经连着下了几天,但拍到最后的镜头时,雨却停下了。乌云一下散开,一道彩虹划过长空——当时几位访谈者正好讲完一段苦难的故事,光照下来,洒在女人们的侧脸,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一幕更合适、更动人了。

「所以我现在拍片子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跟所有人说,『别焦虑,现在我们做的准备足够了,剩下就等着老天爷给我们惊喜了。』」任长箴说。

更好,活在有余的日常里

在特仑苏的拍摄片场,任长箴说自己是一个没改过行的人。她从高中时候就开始沉迷看电视、看纪录片,电视里播的一切都能吸引她坐在屏幕前看上一天,看完BBC的纪录片,会从沙发上站起来鼓掌。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认同这样的表达。

小时候,看到有一些片子后边播放的摄制组花絮,她会想象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幸运的是,任长箴「风调雨顺」地追随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的二十年都做着与纪录片相关的事情,这让她觉得幸福。

作为一个创作者,任长箴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固化。《舌尖上的中国》第一季大火之后,片约不断,都是要求拍类似题材的,任长箴一个也没有接。因为拍过了,没意思了。她回到自己在郊区的工作室里重新调整讲故事的方向。

任长箴始终在追求更好的创作与表达,成为一个更好的纪录片导演。在她看来,纪录片的出现也是在呈现世界、记录世界。在一个越来越追求速度和效率的世界里,任长箴是少有的愿意主动慢下来的人。她不追赶热点,而希望将目光投入到更具体的生活和人的身上。现在,她手头正在准备两个新的拍摄项目,一个是与老年人认知症相关的短片,另一个则是在讲HPV疫苗,都是当下的真问题、真困境,她关注了很久。

「一切热点尘埃落定、烟消云散了,大家把这人和这事全忘了的时候,纪录片导演去看看发生什么了,他命运变了吗?他后来又去哪儿了?纪录片老让别人看到心尖儿之外的事儿。」任长箴说,纪录片的存在就是让大家去关心那些角落里的、偏僻一点的人事物。

谈到特仑苏一直所倡导的「更好」,任长箴想的是,一个更愿意帮助他人的人是更好的人,一个更利他的社会是更好的社会。世界破破烂烂,总有人缝缝补补。她也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人,而她和她的纪录片能做的,就是去给生活在缝隙里的人带来一些光亮,给正在努力的人带来一些实际的帮助。如此一来,「更好」便不再是一种虚妄和想象。

这几年,短视频正变得火热,总有人觉得这是对纪录片的一种冲击,但任长箴不排斥,她也爱看,看到精彩的、拍得好的,还会主动联系视频作者交流一番。

在影像世界里,更好的创作就是不设定边界,尽可能留有余地和空间,让可能性层出不穷地冒出来。任长箴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现在松弛、开阔了起来,她越来越追求「丰富、多义、暧昧」。和小满这一节气给人的感受很相似,她解释说:「有点儿饱满,还不干瘪,又有点丰富。」她没有一定需要的镜头,大概有个方向就可以了,前期做足了准备,剩余的时间,她就观察、等待,这样一来「作品是不紧的,它有松弛度,特别舒服」。

在越来越紧绷的当下,任长箴反倒觉得,想要更好地生活,还是要给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留有空间、留有生长的余地,让自己均匀地喘息。

这种感知时常会从脑海中蹦出来。不久前,她去上海出差,走在路上,看见了两排新栽种的高大的乔木,树和树之间还种着更小的树苗,她不免对这样的短视感到担忧,「(它们)今天看起来特茂密,明天看起来就特别挤,再往后三棵树都没有生长空间了。」

树木想要更好地生长,需要留有足够的缝隙,人也是一样。生活有余,不是让自己松垮下来,而是找到平稳喘息的节律,自在一点、随性一点,不强求、不左右,让生活本身给出可能性,更好也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任长箴一直觉得,自己有理想,也有抱负,但本质上,她还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她关注的,是生活本身、是人之常情的故事。做纪录片,重要的是把功夫用在日常,一点一点积累,将工作量做足,在时间的沉淀中,才能逐渐展现生活的深度与力量。就像人日常所需的牛奶,它们带来的不仅仅是瞬间的滋养,而是在日常的摄取中,让身体慢慢地感受到益处。特仑苏相信这样积累的能量,坚持做更好、更高品质的牛奶,坚持这种长期主义。

麦田渐渐蒙上了一抹夕阳,每一粒麦子都是金光闪闪的。当我们再次提及更好,任长箴想到了是枝裕和与树木希林的一段对话,微笑着说道:「还是要活在日常里啊。」

来源: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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