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31年4月,位于上海的中共中央机关遭遇了严重的危机,生死攸关时刻,潜伏在中统的红色特工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保卫了党中央。《龙潭英杰》便是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呈现在舞台上,再现了以李剑飞为代表的特工在隐蔽战线上的传奇故事。
在影视领域,谍战剧已经是一个非常成熟的类型。它具有强情节、高悬念的特色,深受观众喜爱。
不过,对戏曲观众来说,谍战仍是一个比较陌生的题材。所以,当上海京剧院新近创演的《龙潭英杰》冠以“谍战京剧”之名时,可谓是吊足了戏曲观众的胃口。
京剧也能表现谍战?京剧如何表现谍战?这是人们看戏之前的两个疑问。而看罢演出,这两个问题相信都有了答案。
1931年4月,位于上海的中共中央机关遭遇了严重的危机,生死攸关时刻,潜伏在中统的红色特工冒着生命危险传递情报,保卫了党中央。《龙潭英杰》便是将这段惊心动魄的历史呈现在舞台上,再现了以李剑飞为代表的特工在隐蔽战线上的传奇故事。
《龙潭英杰》的创作难点是在京剧的表演形式和谍战剧的类型特征之间保持平衡。谍战题材的影视剧可以通过大量的细节来营造紧张氛围、增强剧情悬念、刻画人物形象,这是影视剧的特长,却不是京剧的。
同时,《龙潭英杰》取材自真实事件,特工是在没有硝烟的战场上与敌人进行殊死搏斗,他们的故事天然具有戏剧所必需的传奇性、冲突性,但京剧没有充裕的时间和空间来展现惊险故事的来龙去脉,还要兼顾抒情性,编剧要在真实故事基础上做裁剪、补充,进行缝合和加工,这同样是谍战京剧所面临的挑战,即“事”与“情”的平衡问题。
面对上述挑战,编剧李莉、张裕找到了两把钥匙。一把钥匙是人物关系,塑造了生动鲜活而又个性独特的人物形象。另一把钥匙是重场戏,以激烈的冲突来保持戏剧张力。正是凭借这两把钥匙,编剧推开了谍战京剧的大门。
首先是人物关系的巧妙设定。
从叙事的角度来看,《龙潭英杰》实际上是一部双男主的戏,一个是红色特工李剑飞,另一个是中统头目江溢海。
在戏的开场,两人是同窗好友,都是满腔热血的爱国青年,码头一别,李剑飞北上求学,江溢海远渡重洋,这一刻的道别其实已经暗示了两人日后将走上不同的道路。果然,他们十年之后再度重逢,江溢海已经成为中统的杀人魔头,而李剑飞经过党的培养成长为了一名优秀的特科成员,他获取了江溢海的信任,潜伏在他的身边。
这对昔日好友,因为信仰不同而成为敌人,李剑飞却不得不为了革命事业而伴其左右,这种复杂的人物关系设定,使李剑飞与江溢海的关系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敌对关系,为人物性格的塑造、情感的揭示奠定了基础,也为剧情的延展和变化积蓄了力量。
作为一名特科成员,李剑飞在剧中经历了一个明显的成长过程。
他刚出场时意气风发,眼见着许多同志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中牺牲,尚未接受系统训练的他难免会冲动,经过他的革命导师胡兆雄的开导才冷静下来,即便是他成功打入中统内部,当他得知胡兆雄被敌人围捕时,也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拨打电话,试图通知胡兆雄逃跑。而胡兆雄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警醒李剑飞,保住了他这把插在敌人心脏的匕首。
胡兆雄的牺牲使李剑飞第一次看到了江溢海这个刽子手的嘴脸,随后江溢海又胁迫李剑飞带着一双儿女陪他去南京赴任,可以说,李剑飞始终未能获得江溢海的真正信任,他是在与江溢海斗智斗勇的过程中逐渐成长。
所以,李剑飞不是天生的英雄,而是在严峻的生死考验中练就了一身本领,这是该形象的成功原因之一。
一些戏剧作品塑造的主人公之所以不可信,很重要的原因是主人公遭遇的对手不真实。因此,要想使主人公出彩,必须要为他安排一个强有力的对手。《龙潭英杰》的编剧深谙此道,将反派人物江溢海塑造的也非常饱满,只有这样,李剑飞与他的较量才会精彩。
江溢海原本是一位爱国青年,曾立志实业救国,却逐渐迷失了信仰,被金钱和权力所蛊惑,面对李剑飞的质问,他道出了“人奋斗就是为了这张皮”的心声,原来,他加入中统只是为了捞取利益,他痛恨共产党是害怕失去自己拥有的财富和地位,建立在金钱之上的“信仰”如同一个泡沫,迎风一吹就会化为乌有,这是他跟李剑飞之间的本质区别。然而,这个人物是真实可信的,他越是痴迷于金钱和权力,就越是会给李剑飞制造重重障碍,正是因为这个高质量的对手,李剑飞的胆与识才得以突显。
应当说,李剑飞与江溢海之间特殊而又复杂的关系,是《龙潭英杰》中最有戏剧性,也是最富谍战色彩的设定,编剧紧紧扣住这种人物关系来做戏,塑造了两个真实可信、层次饱满的人物形象。
其次是重场戏的精雕细琢。
重场戏最能体现编剧的功力,它是冲突最为激烈的场面,也是最能揭示主题的片段。对于京剧来说,既要有情节的重场戏,也要有情感的重场戏。
关于情节的重场戏,该剧有两处令人印象深刻。
一处是第四场,张来怀疑李剑飞女儿李芸假借回上海执探亲为名传递情报,指使两名特务假扮地痞阻拦李芸,危急时刻,李剑飞赶来,拆穿了张来的伎俩,保护了女儿,随后又巧妙地将情报交给女儿,在敌人眼皮子底下上演了一出好戏,这是李剑飞潜入中统之后遭遇的第一次危机,表现了他在险境之中的从容不迫。本场戏的情节变化多端,尤其是结尾处的陡然一转,令人称奇。
另一处是第五场,张来经过上次受挫,愈加怀疑李剑飞,他挑唆江溢海设局来考验李剑飞,三个人明里波澜不惊,却各怀心思。编剧在此处采用了打背躬的方式,展示了他们的暗自较量,李剑飞识破圈套之后索性将计就计,借江溢海之手杀掉张来,这场戏的氛围非常紧张,编剧将李剑飞化险为夷的过程处理的跌宕起伏,这正是谍战剧的特色所在。
至于情感的重场戏,同样有两处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一处是第三场,李剑飞决定带着儿女前往南京,他的妻子叶华难以接受,夫妻二人从开始的分歧到后来达成一致,展示了他们在革命与家庭之间做出艰难抉择时的情感激荡。
到了第六场,李剑飞与叶华隔空对话,是对前面一场情感戏的呼应,思念与担忧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这场看似无关紧要的戏份,实则是为紧接而来的高潮场面做好了铺垫,及至李剑飞截取重要情报,不得不舍下儿女冒死传递情报,他在泄水渠沟里的唱段,则将人物两难的情感推向了极致。
此时,情节的高潮与情感的高潮实现了统一,本剧的主题也得以升华。
作为一部富有创新意识的京剧作品,《龙潭英杰》尝试突破以往的叙事模式,为红色题材戏曲开辟了一条谍战剧的新路,这种精神是值得敬佩的。
当然,这部戏的部分情节和场面还有进一步打磨的空间。
譬如,李剑飞屡屡脱险固然可以突显他的足智多谋,但如何让他的脱险更加自然而不露出破绽,需要在细节上再做打磨;又如,本剧末尾李剑飞给江溢海留下一封信,使这个杀人魔头被迫释放他的儿女,虽然在逻辑上讲得通,但由于缺少必要的铺垫,使得这一关键情节或重要转折显得很突兀,难以令人信服。
此外,谍战京剧虽然追求紧张感,却也要张弛有度,从结构的完整性来看,叶华这个人物的线索也有中断之嫌,即便她在最后一场戏再度出现,也有刻意安排之嫌,这个人物在剧中的功能定位还有待于优化。
不过,艺术创作的任何一次创新都是向传统发起挑战,在这个过程中难免会有瑕疵。《龙潭英杰》一剧在类型和题材上的开拓性,既体现了两位编剧的胆与识,也是海派京剧应有的胆与识。
文:李世涛(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副教授)
图:上海京剧院
编辑:周敏娴
来源:文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