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第一站我们预定的地点是静乐县城,到达后稍事休息,演出了三天戏。刚开始工作,大家都不太自然。记得第一场戏是演的《放下你的鞭子》,由林薇、马钰主演。我是唱歌儿的,当然不是独唱,是集体的合唱,我也就算滥竽充数吧。静乐在当时是个落后的县份,人民都很质朴,一般老百姓都没
巡回演出。
第一站我们预定的地点是静乐县城,到达后稍事休息,演出了三天戏。刚开始工作,大家都不太自然。记得第一场戏是演的《放下你的鞭子》,由林薇、马钰主演。我是唱歌儿的,当然不是独唱,是集体的合唱,我也就算滥竽充数吧。静乐在当时是个落后的县份,人民都很质朴,一般老百姓都没有什么文化,年轻妇女百分之九十是缠足的,风气之蔽塞可想而知。我们演出三天后,很快整顿总结一下,就向下一站岢岚进发了。
岢岚不像静乐那样落后,中等县城规模,城内街道、房屋建筑比较整齐。商店关门营业(即临街铺面上着门板,买东西从旁边小侧门出入),还有澡堂,记得专为我们及120师政治部女同志们开堂洗过一次澡。120师师部、政治部均设在岢岚,师长贺龙同志、政治部主任甘泗淇同志也都在岢岚,他们设宴招待我们。我第一次品尝了湖南风味的菜肴,用红枣烧肉,别有风味,很好吃,也是第一次感受到用洗脸盆盛菜、上菜的朴实风味。大家在宴会上尽情地吃,尽情地说笑,没有任何拘束。贺师长是个见面熟,此后一有空,就经常到我们驻所来谈天了。
晋西北气候寒冷,而甘主任还赤着脚穿一双草鞋,打着裹腿。他为我们讲述红军长征、过草地、过黄河的事迹。他风尘仆仆,那股深沉的爱国革命精神,给我们以深刻印象和教育,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贺龙师长很风趣,他身个儿不算高,说一口湖南话,有军人风度,但没有架子。他随便同我们闲聊,问长问短。记得我们团内有一位男孩儿小演员(他是剧团成员),小名小元儿,姓什么,我忘记了。这男孩儿是山西太原发电厂东家小少爷,不爱读书、上学,爱跑码头演戏,就参加了剧团,成为演员。他很淘气,但能参加剧团奔波演出,对他说,是难能可贵的。为此,贺师长很喜欢他,同他谈心。记得有一次提到他的家庭,贺师长问他:"如你父亲在太原陷落后(据我揣想是有此事)投敌,你将如何对待?"这个问题好像触动了那个少年的自尊心,他背地里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言语,此后贺师长找他谈话,他总是躲着不见。
在岢岚正碰上苏联十月革命胜利纪念日,120师政治部和我们团联合召开了一次群众性的纪念大会。大会由120师副师长萧克同志主持并讲了话,这个讲话给我们留下了美好的印象。代表我团讲话的是团长甄梦笔,这人有些优柔,又是第一次在群众大会上发言,我们都替他捏一把汗,生怕他讲错了什么,这些想法当然都是多余的,他讲得也很好,很平常的过了这一关。此后再遇到什么大场面时,大家也都有些经验了。接着,我们团演出了几场戏,群众都很热情,报之以欢呼和掌声。
就在这个时候,"动委会"主任续范亭同志带着好大一部分人马来到了岢岚,我们就意识到太原(省城)陷落了。续老同我们一起住在一家大院里,这院落很整齐,房屋宽敞,据说是当地一家老财的房屋。房主为了避乱,逃到山上去住了,故而将房子空起来,让给机关去住。续主任住上房,天天人来人往,估计有重要的事务洽谈。除去开会、演出以外,我们同一二 O 师政治部宣传处的同志们因工作关系来往比较密切,其中有两位同志对我特好,就是柳林、苏东夫妇两人。萧克副师长每次作政治报告时总是柳林当记录。临别时,他夫妇两人叫我留下和他们一起工作,但由于我们领导不许可,还有我的同学(小韩)的关系,故而未曾留下。
我们在岢岚住的时间比较长,一方面由于宣传演出任务比较多,另外是要听听续老对团的工作、对领导的指示。在此相对说,我们当小卒的空闲时间就多一些,因此,我和小韩经常漫步街头,观察山西与河北两省民俗不同之处。按交通地势说,山西蔽塞、风气不开、文化落后,可它的好处是民情淳朴诚实、对人热情、不虚假、肯于帮助人。全省没有乞丐。一个过往的人假如没有川资了,在别的省份寸步难行,可在山西就不一样。你不管走到谁家,只要肚子饿了,他们会像亲人一样招待你吃饭,临行时再给些干粮,使人感到有古风,人情厚道。我所说的情况是抗日战争开始时期,我在山西前线亲身经历、体会的。至于以后的情形,我就不知道了。
我和小韩在这里装备了一下,买了棉鞋、毛袜、围巾之类的御寒用品。山西究竟是高寒之地,与河北平原大不一样,寒风吹起来冷得刺骨,穿着棉军装就好像没有穿衣服一样。可当地人民不管老少,都还精神抖擞,各就各位兢兢业业地生活着。看到这些,我觉得我们究竟是学生出身,在吃苦耐劳上差劲些,有点小书生架子了。这样不行!这才是抗日战争的开始,思想上一定要拿稳。吃苦、受罪、挨饿、挨冻……这些将来都会碰到。我们还年轻,身体健壮,手脚灵便,苦难怕什么呀!记得临离开太原时,我们的代部长(部长是李公朴,时在武汉)赵宗复给我们讲话说:"要求大家思想上要有吃苦的足够准备,因为这次战争,与以往的任何国内战争不同。这个战争可能是长期的,说不定打上十年八年的,物质上肯定会遭遇困难。不过为了国家,为了民族的兴亡,一句话,为了不做亡国奴,大家吃点儿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的话,我仍然记得清楚。我第一次听到了"长期抗战"这句话,思想上打了一个寒噤。我把抗战估计得容易了,总以为打一场集中的战争,之后就坐下来议和,国际上再给日本帝国主义一些谴责,它退出东北四省也就算我们胜利了。今天想起来,这是多么幼稚、天真的想法呀。
听人说,我们再往前走,山深人稀,路上给养会发生问题,我同小韩商议,在岢岚买些干粮带上。岢岚街头卖的甜三角饼很是好吃,临出发前我俩各买了一大背包。果然不出所料,路上崎岖难行,山连着山,水溪弯弯曲曲随山势淌着,因为是活水,尚未结冰。行十多里路,不知要过多少独木桥。初过这样的简易独木桥时,有些女同志害怕跌下去。可我本人因为体育锻炼有素,像这些过桥、爬山都难不倒我。遇险时,我还得帮助小韩及其他女同志渡过难关。我俩累了、饿了,有甜三角饼吃着,倒觉得这次行军很有意思。此时,果然有个别同志忍不住饥饿的,向我俩要三角饼吃了。
好不容易到了三井镇,已是黑天了。这地方是岢岚、五寨的中间站,当时属五寨县管,三井为区政府所在地。天下着雪,路滑,大家一路上都摔跌得很厉害。当地区政府为了招待我们,杀了两只羊,大家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吃上了一顿羊肉面条。可我对吃羊肉不习惯,故吃得很少。我们女同志困乏极了,就在这做饭屋内睡了一夜。次早,忽有人送进一张名片来,走访我团领导(因为我现在年老善忘,这人的名字记不起来了)。这人是当地一家大老财的少公子,燕京大学刚毕业,与我们大队长郑继侨认识。因为我们的团长甄梦笔在日本上学,他不认识甄,故而将名片送了进来,作为见面礼。此人热情、好客,看我们住所不怎么样,一定要我们全团人员搬到他家去。郑、甄两位领导客气了一番,又商量了一下,征得大家同意,认为还是搬去的好。这家为我们腾出了一个院落,房屋整洁漂亮,每个房间都有火炕,喝水、洗脸,一切方便。我们毫不客气的就住在此家了,计划着在三井演出和宣传的事。
除去工作以外,我们女同志和这家的妇女们交谈、来往好多次。房主的妻子、侄女都有小学或初中的文化水平,天足,穿着朴素大方,言谈、举止文雅。房主的侄女将许多照片拿出来让我们看,故我们对这位先生的家庭增进了些了解。他家的先辈在晚清有过功名,当过官,到他们时,家道已渐衰落,故而他在燕京大学读书时一切费用是由他的侄婿供给。侄婿是山西太原的大资本家,那个侄女就是和我们谈话人的亲姐姐,现已故世,资本家已另娶,但对她家叔父上学一直支持。她姐姐同姐夫的结婚照片富丽堂皇,很是好看。这位侄女不幸少年守寡。她很想找一个工作,但封建家庭总是不同意她的正当要求。在这蔽塞、幽静的山谷里,妇女同志要想挣脱出去,谈何容易。
我们在三井待了一星期的光景,演出了不少场次,天气很冷,化装室架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炉,但还是冷得打寒战。剧团的同志们好像有些情绪,认为不管在哪里做宣传工作,总是他们拿大头儿,现在天寒地冻,演戏的是比较辛苦,剧团代表马钰说:"我们宣讲合理负担吗?那么我们动员宣传团,首先也应合理负担。"他们提出来,团领导认为很好,此后,要求大家一齐上。因此,小韩、杨淑英她们就练习跳舞,我书写海报、刷大标语以配合演出,这样总算起来,大家也都各尽所能,工作量相差不多了。我们临离开三井时,房东请我们全团吃饺子,饺子是羊肉馅。这么多人吃,想来主人家是煞费辛苦的。我们在这里白住房,烤火、开水不收分文,一切费用都是房东家的。山西人的厚道又在我脑海里印证了一次。临别时,主人家的妇女同志们和我们依依不舍,很有感情,约下有机会可能还会见面,但这只是一个美好的遐想。抗日战争胜利了,解放战争也胜利了,三井的这一家人如何?但愿他们生活得还好吧!
底下我们就到了五寨县城,城市规格从外表上看,比岢岚差些。房屋建筑也还整齐、干净,商业虽不太繁华,但都开门营业,这一点较岢岚为好。五寨可能因为地处偏僻,战争的硝烟气味和严峻性,似乎尚未传到这个县城里,人们都照老样子平静地生活着。我们的到来,宣讲抗日战争,合理负担、国共合作抗敌等政策性的讲演,再加上演戏、唱歌、跳舞,使这个县的老乡们骤然活跃起来,他们开始认识到时代的紧迫,战争的无情,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残酷、野蛮可怕的行径。经我们一再宣传,老乡们的爱国情绪高昂了,都理解到国家正处于危急苦难之中,没有国也就没有了家。青壮年男人们都愿自动组织起来操练,并学会唱起了"好铁要打钉,好人要当兵……""石榴开花,胭脂红呀,二十青年去当兵……"等民俗歌曲。
记得山西省有段民谣:"河南人有钱买炮(手枪),山西人有钱盖庙。"确是如此。我们经过的每一座县城,都有建筑整齐的大大小小的庙宇,大庙前都有现成的舞台,故我们演戏用不着另搭台子,这给了我们许多方便。
在这里我们的大队长又遇见了熟人,一位平津大学姓高的同志,他约请我们全团人员到他家吃一顿便餐。这个家庭院落小而精致,很是干净,他的妻子很像古代美人,缠足,全身装束打扮接近戏装旦角,很是好看。人很精干,不说话,我们几十个人的饭菜都是她同婆母做的。自从我离开老家后,从未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这天在陌生的高家,吃了一顿很美味的饭,真是说不出的高兴。我和小韩不会饮酒,我俩冷眼观察,有些同志,尤其是剧团的同志们喝的有点醉意了,有些人语无伦次,乱开玩笑,实属不雅。剧团的同志乘兴给大家说了两段相声,惹得人们哄堂大笑。天晚了,席散了,我们该回驻所了。只见团长、大队长连连地向高家全家致谢,乘月色我们走回驻地。
回到驻所,第二天开会商议下一站的所在。团中有位广东籍的同志,大名李俊成者,他原是内蒙古包头市的一名小学教师,中日战争打响后,他想回广东老家,走到太原形势紧迫,他不可能回家了,经人介绍参加了动员委员会,分配到宣传团工作。这人有些爱出风头,见识广些。在会上,他主动发言,他提议下一步我们应当到保德去,保德是内蒙、山、陕三省交界处的经济中心。敌人的魔爪已伸向那里,暗地里有活动,我们去可以组织地方力量,鼓励乡亲们保家卫国。于是在会上大家通过了他的议案,决定了到保德去。这一路行军,还是山路崎岖,水溪湾湾,寒冷难行,但大家都很兴奋。
在路上大家不断高声唱歌,跋山涉水,记得还在一个山坳子里实习打靶了一阵。自背上枪以来,我是第一次学放枪。队伍拉得较长,前头部队已到了预定休息地,后边的还慢慢地在蜿蜒崎岖的羊肠小道上按指示路标前进。我同小韩是折中派,不紧不慢朝前行进,忽听得前头队伍在放枪,后来才弄明白,是遇见了狼,为打狼李俊成放了枪。我们的甄团长素有"老成"之称,在路上也活泼起来了,竟然向林薇小姐开起了玩笑。当时林正在同一位叫冷如冰的同志谈恋爱,甄团长当即咏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来讽赞这一对恋人,说得林小姐有些不好意思了。此时恰好走来一位姓郭的同志,他满脸通红,背着酒壶(军用水壶不装水而装酒),俨然一副李铁拐模样,瞪着一双大近视眼。真是一足高来一足低,视野中若无人焉、高不可攀地向我们扫了一下,甩着手杖,大步向前走了。他是谁?这人就是后来曾任某大学副校长、历史系教授兼主任的郭某某同志是也。那股子劲儿,自始至终所变甚少,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他怎么没受到冲击、改造呀?真是奇迹。可能因为他是特殊材料、天之骄子。一句话,是改造别人的吧?怪不得甄华(就是甄梦笔)发牢骚谓:"他入党还是我介绍的,怎么到了兰州,不来看我?啊!明白了,我(甄华)本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呀……"甄还老实,甚有自知之明。
在黑夜中我们一行人到了保德东关,那时没有电灯,但保德的商店、民间灯火,把保德东关商业集中区照得通明。我们骤然觉得来到了一个繁华的城市。大家暂时找一个所在休息,头头儿们办交涉,找住处去了。人们彼此嘁嘁喳喳,吸烟的同志们慢吞吞地吐着烟圈,若有所思,我则急于想找厕所小便。我那时也算胆大,黑夜里闯那些未曾走过的小道,幸好,终于找到了厕所。今天回想起来实在有些冒失,不过这与我的性格有关,自己的私事、小事绝不愿求人帮助。其实,以我同小韩的关系,约上她不会遭到拒绝,但我不这样做,这就是我。
找到了寓所,是一座歇业当铺,房子高大古朴,还有一座小楼,我们女同志被分配住到楼上,从窗眼可以俯瞰黄河,黄河流水滔滔之声震耳,这引动了我不少遐想,首先我就想到了《木兰词》。黄河是我们祖先的发祥地,在无穷无尽的岁月里,她流啊流……世世代代哺育着我们,完成了无数一个接一个的时代环节。这漫长的岁月呀!有苦,有乐,有光辉也有惨淡。现在我们国家正经历着痛苦,我们也同古代的花木兰一样,宿在黄河边了。
我们在保德住了较长的一段时间。保德县城在山上,坐落在黄河边。城内是政府所在地、居民区,比起东关商业荟萃之地要逊色多了。我曾三次进城刷大标语,宣讲长期抗战、合理负担等政策,剧团也曾在城内演过一次戏。保德是通往陕西、内蒙的门户,形势险要,故驻军较多,有何柱国的骑兵师,有八路军,有阎锡山军,还有地方武装。在此我们经常同八路军的政工处政工人员合作,开群众大会,纪念"双十二"事变大会,演戏等。我们到这里不久,通过八路军的同志们的帮助,对地方情况大部掌握。我们团是第二战区统一战线组织,名义上属二战区长官司令部,在地方上做工作,比较直接、合理。八路军共产党不硬插手的事,就由我们来完成。因为这里是三省交界处,故社会上情况复杂,又有东北军、八路军、阎锡山军等各派势力,以上这些都是合法的军政结构。但可怕的是这里的暗流,就是说这里有隐藏的地下黑势力,计有帮派势力、日本帝国主义的特务、蒙古德王的爪牙势力,还有地方上的豪绅势力。在中日战争形势发展下,底下的四种势力互相借重、勾结、利用,大有只要保德一旦沦陷,他们就会乘机彼此起来组织伪政权之势。这些暗流在社会上力量很大,保德的商会、财务局为这些家伙掌握,他们在商人、地方豪绅中占优势,故对抗战起消极破坏作用。为了揭露、打击这帮人,八路军政工处人员同我们密切合作,设法在我们临离去之前,将他们为首的头头儿拿掉,便可以放手做群众工作了,计划就这样制订了。
此时接到上级指示,"动委会"总会已迁到离石,要我们在短期内巡回演出,向总会靠拢。接此命令后,我们就开始整顿结束在保德的工作。李俊成调往八路军做政治处,继续帮助八路军做政工工作。形势急转直下,我们要走了。走时地方上各界人士要送行,这些送行者都是保德的头面人物。就在我们即将上汽车的时候,奇迹出现了:由八路军武装人员簇拥着一位穿呢子大衣、戴黑眼镜的大人物,也来给我们送行,稍事寒暄几句,转而命令他的随行人员将保德商会会长、财务局长喝令带走了。当时,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上了车,大家议论开了,你们以为那个神气十足的八路是谁呢?原来是李俊成扮演的。八路军政工处早就掌握了被带走的那两人的叛国行动和材料,那两个人是准汉奸头子,没适当机会抓他们,就趁我们走时演了这出抓人的戏,底下的结果我就不清楚了。记得我曾将此事写过一篇报告文学《保德锄奸记》,在武汉《新华日报》副刊上发表了。我们乘在保德之便,曾过黄河到陕西府谷县演出过一次,回来已是黑夜。夜间乘木船过黄河,别有一番风味,平生无第二次经历过。就这样,我们一行离开了保德,预定下一站是兴县。
兴县是一个商业繁荣之地,大官僚、大商人聚会之处。城内建筑整齐,很有些气势派头,这是同保德差别之处。保德除去是一个单一的商业码头以外,地势冲要,有要塞风光,而这里纯粹是封建传统深厚的城市。它表现在各界士、农、工、商各自都有很好的修养上,从举止行动一望,而知其阶级属性和地位。如没有长久的历史传统和根深蒂固的习惯教育,我想一个新兴的城市是绝对没有这个水平的。过去这地方曾出过一门四进士,这在科举时代是够显赫的。这里的饭馆很有名气,我们团在一个饭庄里大吃了一顿,的确名不虚传,菜肴非常美味可口。就在这时,我们接到二战区司令长官部发给的蒋委员长的《告全国父老兄弟书》,读后,大家高呼:"抗日战争是要抗到底了!"兴县县长可能是一个洋学生,他出的布告很别致,内有"……本县长扬弃一切官僚习气……"之句,大家读了都觉得新鲜。例行公事,我们演出了几场戏,发了些传单,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我们到达临县后,除去演戏、宣传、讲演以外,团领导们好像开始部署人员去留问题,因此在临县住的时间较长一些。据说工作表现好的要与甄团长一齐留下,到其他单位(什么单位?我人头小,始终不知道中间的底细)工作。留下的人数不多,可里边包括小韩。林薇对此布置大为不满,她说:"要论工作表现吆,大家都差不了许多,高同志本来可以留在一二 O 师政治部,可为了小韩她不忍离去,这回小韩要高升了,可就不管姓高的了。"本来在团内小韩物色了男朋友,此人大名毛钧,是宣传团的干事,也是一个所谓"小作家"吧,他是山西晋南平陆县人。毛钧是宣传团干事,毛钧留下,当然小韩也得留下了。再者,小韩和女干事杨淑英的关系密切,杨是女同志们的头头儿,小韩会走上层,对这些头儿把得很紧,故挑选留人时,女同志中仅选中小韩一人而已!我们的人事制度从那时已开始了。其余的人由大队长郑继侨带着回离石总部,再重新分配工作。
话说有一天,有个便车,是个什么姓牛的大人物(牛荫冠)要从临县到离石视察工作,可以把我们捎带上,我们一行就乘牛长官之便,乘车过大武镇来到离石县城南一个村庄﹣﹣马茂庄,"动委会"总部所在地。为了慰劳我们,又热闹了一番,此后就分配工作了。我被分配到青年部工作。我们的新头儿名马寅,上海人,年龄很小,但人很能干,很受领导信任。在青年部工作,大家都很活泼,有好多位河南姑娘,心直口快,打着标准河南腔,整天无休止地在说话,她们自己的头儿是刘大学同志。我又被派到一个小报编辑室帮助编辑工作,一个月出一期,同我合作的是北平清华大学外语系的一位大学生,名叫赵中天的,这人,就是以后我的丈夫赵俪生。
我同赵一开始工作就合作得很好,他是一个"一二·九"式的标准大学生,很会讲话,讲话时总带着刺儿,有些清高不凡,这是我对他的初步印象。在短短的合作期间,我发现我俩思想感情有很多相似之处,他并不像人们所传的那样难于接近,恰恰相反,是很好合作相处的人。他总是和马寅合不来,尤其对工作的看法有许多不一致处,故两人时常吵嘴,甚至吵到武装部长程子华跟前去评理是非。我们的小报一月出一期,编完一期后有些空闲时间。此时,大武区要办两个星期的农民学习班,马寅指派我们俩去。从离石县城到大武镇可能有20公里,我俩就背起行李步行到大武去。路上没事,谈些时事,又谈了各自家庭、出身等,沿途边谈边走,颇不寂寞。在中途圣地村小店打尖,每人吃了一碗挂面。赵付了钱,我心中过意不去,到大武即刻买了梳洗用具送他。大武区"动委会"领导是刘兴邦同志,他招待我们住宿,并主持学习班。"文化大革命"时,来我这里外调他的材料,我才知道他是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办公厅主任,官做的真不算小呀!我们实在有些惭愧了。在这个农民学习班里,我同赵轮流讲课,讲抗日的大道理,讲具体政策合理负担,国共两党长期合作抗敌,举办农民协会,等等。
在办学习班时,我同赵朝夕相处,吃、住均在一起,很自然的感情更为接近,就这样订下终身,成为夫妇一直至今。现在已56年了,人还要怎样考验呢?和我们差不多的当时男女同志结为夫妇的也不在少数,很少不是进了城地位改变了,一再丢家弃妻,换了再换。我常想,一个人的人品,夫妇关系好坏是最能说明一切的。也许会有人说:"你那是落后,封建脑筋。革命同志们不会那样死板不开通。"现实生活果真是那样吗?古往今来全世界不朽的艺术杰作,歌颂的是永恒的爱情呢,还是朝秦暮楚?在这一点上,我看不分中外或古今,理想的爱情是坚贞两字。我不敢大言不惭,说我们夫妇的爱情是最标准的,但做儿孙们的楷模,庶几无愧。
【高昭一(1914.12.23--2006.09.01),原名肇义,曾用名董弼。河北省正定县人,先后在正定县立模范女子小学、正定县立初级师范、河北省立第八师范读书,并在第八师范加入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任小组长,负责学运工作。1937年,入山西参加“牺牲救国同盟会”,在第二战区总动员委员会宣传部属下动员宣传团、青年部做抗日宣传工作。1938年在山西离石与赵俪生结为夫妻。后经延安辗转到晋南夏(县)支队政治部工作,曾任万连芝中队(连)指导员。1939年秋因扶持赵俪生疟疾至西安看病脱离部队,先后在陕西乾州中学、蔡家坡扶轮中学、陕西雍兴高级职业学校任历史教员,同时接受中共西安城工部指示,从事秘密情报工作。1948年8月进入华北大学工作。1949年在济南《工人报》资料室工作。1951年在青岛文德女子中学任教。1952年调山东大学历史系,协助赵俪生开辟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课题。1957年调兰州大学历史系。后因受赵俪生政治牵连,长期离职在家,勉力支撑家庭困境危局,为丈夫的学术科研提供后勤保障。1984年离休。】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