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孩子的家长叫陈今,她是晋察冀电台的播音员。她告诉我,播音员是个重要的工作岗位,一切消息都由播音员报告到全国。虽然现在限于条件,还达不到,但将来,它会面向全国,发布党的声音!现在,晋察冀电台正需要播音员,假如我愿意,星期一就到电台去面试。
一、晋察冀广播电台
就在我苦苦寻找出路而不得的时候,大好的机会找上了我。
幼儿园的孩子们很少有机会和父母团聚。不要说平常,就是星期天,来接走孩子的父母也不是很多。
一个星期天,我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一个客人来到教室门口。但直到我把故事讲完,才发现了她。
她个子比较矮,瘦瘦的,看样子是来看望孩子的。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来找我了:"我想和你谈谈。"
奇怪!一个孩子家长来和我谈什么?
"你的普通话讲得不错。"
"真的?"虽然我一直在努力改正我的成都口音,但我的"龙""农"和"拉""拿"总是分不清,一听就能听出我不是北京人。
"你愿不愿意当广播员?"
"广播员?"
"你听过广播吗?里面有人讲话的话匣子?"
"这我知道,小时候,我总奇怪,那匣子里怎么会有人讲话?"
"你有没有兴趣当播音员?"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这个孩子的家长叫陈今,她是晋察冀电台的播音员。她告诉我,播音员是个重要的工作岗位,一切消息都由播音员报告到全国。虽然现在限于条件,还达不到,但将来,它会面向全国,发布党的声音!现在,晋察冀电台正需要播音员,假如我愿意,星期一就到电台去面试。
我太高兴了,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真怕一旦梦醒就什么都消失了!我高兴之余,还是有点儿紧张。我得找个人跟我同去。
高直在晋察冀军工厂,离我很近。她是北京人,口音地道,嗓音也响亮。我去找她,叫她和我同去。星期一,我们到了晋察冀电台所在地﹣﹣离学校五里路的栗园庄里一个很普通的农村院落。
陈今把我们领到台长那里。台长姓黎,是个黑黑的、挺健硕的人。丁一岚是播音组长,她瘦高个儿,秀丽而温柔,总是面带微笑。他们问了我的经历、出身等,让我念了一篇社论、一篇通讯,就点头认可了。高直也通过了。就这样,1947年1月,我们两个人就都进入了晋察冀电台,当上了播音员。
晋察冀广播电台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编辑部里几乎所有的同志都是夫妻:黎台长的妻子是编辑杨云实;总编辑柳荫戴着眼镜,一副典型的知识分子模样,妻子郑佳也是编辑,胖胖的,很和气,总是笑眯眯的;播音组长丁一岚的爱人是邓拓,不在台里工作;编辑靳夕,爱人是播音员智世明,以前当过演员,瘦瘦的;编辑江炎,他的妻子叫郑宁……他们都集中住在一个小院里,每对儿一个房间,夫妻带着孩子。
播音员只有两个人﹣﹣丁一岚和陈今。陈今有心脏病,我们来了以后,她就不再做播音工作了。
我和高直住在另一个院子里。那里住的都是技术员,但只有我和高直是女同志。
播音室设在距离村子不远的一个小山头上孤孤单单的一所小房子里,只有两间房,一间播音室,一间技术室。每天傍晚我们上山去播音,直到晚上九点多和技术员一块儿下山。
我最喜欢的是每天上山播音。播音时间不长,每次也就两三个小时。我面对着那个小小的麦克风时,总是感到非常自豪。我们播出许多战报,各种消息,都是有关战争的;还有对蒋军的宣传,希望他们放下武器……在播音时,我想着,快些解放,快些打到成都去,把父亲救出来!
我更加努力地改正我的口音。我把高直当作老师,让她给我纠正每个不准确的字音。但她不太尽责,我就自己偷偷地学。好在不准确的字音不是太多,我自己也能解决。
晋察冀广播电台就像一个大家庭,互相关系都挺好,生活特别温暖。一次生活会上,我谈到我的父亲现在被关押在成都国民党的监狱里时,忍不住声音哽咽。会后,黎台长把我叫去谈话﹣﹣让我入党。我惊异地问他:"我够格了吗?"
黎台长鼓励我:"你应该入党!你爸爸把你送到革命队伍,不就是要你好好为党工作吗?成了党员,你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我立即写了入党申请书。黎台长为我做入党介绍人。没几天,我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二、陕北台
4月,延安广播电台迁到了河北平山县,更名为陕北新华广播电台,它是中央广播电台的前身。晋察冀广播电台合并过去,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去陕北台,要经过挑选。这次,高直被留下了。我问过黎台长,为什么不让她去陕北台?他说:"原因你就不要问了。"
我看着高直失落的样子,很同情她,但也无法帮助她。
我们到了陕北电台。这里的气氛与晋察冀电台不一样,更加正规,更有秩序,虽然一样还是在农村。
我们这个村子叫封城庄,离党中央所在地西柏坡只有四五里远。这里只住播音员。播音组组长是孟启予,丁一岚成了副组长。其他还有几个播音员:钱家梅(她是温济泽的爱人,那时正怀着孕)、柏丽斯、齐越(唯一的男播音员),还有一位是英语播音员魏琳(她当时是美国人李敦白的爱人)。大家都分散住在农家院落里。她们的丈夫都是编辑,都在西柏坡工作。所有的稿件都由通信员送过来。每到星期六,男同志们就回来和爱人团聚。
我对丁一岚和邓拓这对夫妻相当欣赏。他们俩看起来特别般配,有一种相同的气质,儒雅、文静,有教养,有文人的内涵。
我被安排和魏琳一块儿住。她的爱人李敦白也在西柏坡,到星期六回来了,我就得抱着铺盖"搬家"。
魏琳夫妻俩恩爱极了。我看见她细心地把给李敦白洗干净的衣服叠在一起,对这些衣服就像对李敦白本人一样地爱抚着;她还把新核桃去了绿皮,敲去硬壳,剥掉里面的黄皮,露出白白的核桃肉来,然后包到一起,自己却一颗也不吃。我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不吃?"
"这是给李敦白留着的。"
钱家梅快要生产了。我正好顶替她的工作。
陕北台播音的条件甚至不如晋察冀台,播音室和机房在一个农家屋子里,也是里外间。两个房间都很小,极为简陋,墙上挂着毯子。播音时,院子里的人都得小声说话。外面的机房放着播出设备和播放音乐的唱机。每一个节目完后就放唱片。唱片少得可怜,所以只能规定某个节目后面固定播什么唱片。我记得在"对蒋军广播"后面播的是京剧《打渔杀家》,其他就不记得了。
机房小得可怜,播音员进播音室得从技术员的椅子后面挤进去。屋子里,一张长条桌子上摆着麦克风,到了播出时间,播音员把"开始"的开关按下,外面的红灯一亮,技术员便将唱片的唱头拿起,播音员就开始讲话。播音员讲完后,按下"结束"的开关,绿灯一亮,技术员就播放规定好的唱片。
陕北电台当时只有几个栏目:"新闻"、"对蒋军广播"、"通讯"、"简明新闻"、"英语广播"等。我们几个播音员,一人一个节目,一个月换一次。这个月我播第一个节目"对蒋军广播",下个月就改为第二个节目"新闻",依次类推。每个人播完节目就监听下面的节目。如果发现了播出错误,就登记在日志上。
有一次,孟启予出了个事故。
那天,她播"对蒋军广播",我负责监听。只听见她刚刚说完:"蒋军官兵弟兄们……"就停下了,响起了《打渔杀家》的锣鼓声。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奇怪了:"怎么啦?"忽然,锣鼓停止,孟启予继续播她的稿件:"蒋军官兵弟兄们……"
孟启予出了播音室,大家都问她:"你刚才怎么啦?"
她莫名其妙:"我怎么啦?"
我把刚才的情况告诉了她。她才恍然大悟地说:"哦!我刚说完'蒋军官兵弟兄们',就发现第一页稿子不见了!我赶紧关上麦克风去找,刚站起来,就看见稿纸在地下,我赶紧拣起来就播……"
这样就成了:蒋军官兵弟兄们!匡唧匡唧……几声锣鼓!然后又是"蒋军官兵弟兄们……"技术员还在纳闷"这是怎么回事"呢。
大的错误会受到批评,甚至处分!孟启予的事是个错误,但没有酿成大错。另一件事可就是大错了。
柏丽斯播出"简明新闻",又是我在负责监听。忽然她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口误:具体内容我忘记了,但是她把类似"不应该"如何,播成"应该"如何了!一字之差,差之千里,这是个原则性错误!当时还有一位播音员在场,她也听见了。我在记录本上记下了这个错误,并且问孟启予:"要不要更正?"
但是,柏丽斯对自己播出的错误浑然不知!她一口否认:"没有的事!绝不可能!"
我对她的态度大为不满:"我听得真真切切,你是播错了!"
她大怒:"我以党性担保,我没播错!我又不是刚来的,能出这种错?"
她话中有话:我是新来的,没有资格挑她的错?我据理力争:"你真的播错了,我都记下来了!"
她拒绝承认:"你说了不算!"
那时没有录音作证。在场的那位播音员此时也不表态!虽然白纸黑字记下了她的错误,也被她一口咬定:"我不可能出这样的错!"接着她竟哭闹了起来,孟启予对她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这个事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从此我成了柏丽斯的"眼中钉"。她不再理我,看见我就转过头去,偶然与她目光相遇,总见她的眼中充满怒意!她的阴影处处笼罩着我,使我失去了对这里任何事物的兴趣。
我把这件事对魏琳和齐越说了,我困惑:"为什么她做了错事不承认,居然还'以党性担保'?这是什么党性?这还是党员吗?"
齐越安慰我:"用不着奇怪,她就这样!"
"就这样"就完啦?还有是非吗?
这时,济南解放了。黎台长要去接收济南台,另一个人叫苗力沉要去接收上海台(当时命名为华东台)。他们来向孟启予要个播音员跟他们同去。
所有的女播音员都有孩子,齐越是唯一的男播音员,不能走,只有我无牵无挂。所以当孟启予问我愿不愿意先和黎台长一同去接收济南台,上海解放后再和苗力沉去接收华东台时,我一口就答应了!她不知道,柏丽斯的威胁和排挤使我厌倦透了,正巴不得去个新地方。
我们一行三人在七月底上了路,奔向第一个刚解放的大都市﹣﹣济南。
三、济南台
指定去当接收大员的有三个人:黎台长、苗力沉和我。我们按原定计划先到济南去,因为那时上海还没有解放,去上海的事是下一步。
我们是骑马去的。经过从延安到张家口的锻炼,我骑马虽然不是很熟练,但也不害怕了。给我的是一匹小马,很温顺,跑起来也稳当。黎台长骑的是一匹高头大马。但黎台长不喜欢它,说它跑起来太颠。没走多远,就要跟我换,结果,骑了一会儿,他又下来了:说是鞍子不好,又换回来!
第一个晚上,我们到了个大车店。黎台长坚持:"今晚只能在这里住宿了。"于是我们进了大车店。
在到张家口的路上,我也住过大车店,不过,那时全都是我们队里的人住。我和成仿吾校长夫人一家睡在一起,倒也无所谓。可这次店里挤着住的都是赶大车的、买卖牲口的、赶路的农民……店里只有面对面的两大排炕,睡四十来个人!而且不论男女,都睡在那大炕上,人们大多是一身臭汗,满身灰垢,脱了鞋就睡。我很为难,不睡吧,黎台长会说我娇气,明天还得赶路;睡吧,躺在哪里?
我不愿意躺在男同志身边,太别扭了!我看见一个老太太带着孩子。我就去请求她,让她睡在黎台长身边,我睡在她旁边。但是我刚把被子铺上,黎台长发现了。他把老太太客气地请到我的另外一边。我说:"是我要她睡这儿的!"
黎台长小声地对我说:"你就不怕招上虱子?"
狭窄的铺位紧挨着黎台长。我觉得躺下去很别扭,犹豫了半天。满屋子的臭脚味、臭汗味、臭烟味,还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最后,我熬不过困和累,只好背向黎台长,和衣而卧。
刚刚有些迷糊,忽然耳边响起黎台长轻轻地说话声:"小杨,睡着了吗?"
我半睡半醒:"啊?"
"知道我这次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不是去接收济南台吗?"
"我不带别人只要你!为什么?"
"别人都走不开嘛!"
"我带你是因为我喜欢你!"
"什么?"
"你忘了你是怎么入的党?不是我喜欢你,你哪儿那么容易入党!"
"你开玩笑!"
"我是真话!这能开玩笑!"
"你有老婆孩子,别胡说啦!"
"别安娜·卡列尼娜了!我离婚还不容易!"
这和安娜·卡列尼娜有什么关系?他居然谈到离婚!我害怕起来:黎台长在我眼里一向是个比较严肃的长者。我从来没有把他当同辈人,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敢再听他谈话,顶着脚丫的臭气,爬到另外一头去睡,但是却很难入睡了。
第二天出发,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路边有正规的客店,我抱怨:"早知道再走不远就到这里,何苦昨天住那个大车店!"
黎台长笑着搭茬:"干革命还怕吃苦吗?住大车店还可以说话呢!"他的语意双关,我听起来特别刺耳。
到了石家庄,党委招待我们吃了晚饭。睡觉的地方,男同志有个双人间,黎台长和苗力沉住进去,我却没有房间。黎台长说:"干脆住一块儿得了!"我决定睡在沙发上。这比昨天好多了,我一觉睡到天亮!第三天,到济南的时候已是黄昏。军管会的人带我们到了济南台。
好长时间没有进过城市了!我希望看见高大的楼房、漂亮的街道、华丽的陈设……但是济南使我有些失望:楼房不高大,街道不漂亮,连路灯都没有,人迹也很少,一切显得有些惨淡、荒凉。我才想起,这里刚刚经历过战火,能有完整的房屋就算不错了!
济南台是个方形的建筑,有两层楼,中间是个天井,四面围绕着房屋。这房子的两面是办公和住宿的地方,另两边是播音室和机房。楼房的后面,是个广场,旁边有个大仓库。军管会的同志讲,解放济南时,这个广场发生过激烈的战斗,广场上战死了不少人。
当晚,睡觉对我又成了问题。没有电,到处黑漆漆的,点着蜡烛也不亮。他们睡在前面的会客室和卧房里,黎台长故意把我安排在紧挨着广场的一个单独的大房间里。我本来就胆小,又听说广场上的死人还没有清理完……这么大一栋房子,只有我们三个人就够可怕的了,院子里和房间里又都没有灯,黑漆漆的,我怎么睡得着!
我越想越怕。眼看蜡烛就要燃到尽头,我抱起被子跑出了门,摸着黑跑到他们屋里。
黎台长见我跑来,哈哈大笑:"知道你就会害怕!"
不管怎么着,我把被子铺在沙发上,和衣睡了一晚上。
工作开始了。我们着手清理旧电台留下的东西。东西可真不少,我和苗力沉整理时,发现了不少我们搞不清楚的东西。我发现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不少小卷,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把它揪出来看。那是一条条黑色的小卷,硬硬的,挺结实,拉出来就变成了白色的。我惊奇地问黎台长:"这是什么东西?"
黎台长一见,劈手夺过去:"土包子!这不能打开!"
"是什么东西?"
"这是照相的胶卷!一见了光就完蛋啦!"
黎台长去找寻合适的人来建立工作班子。很快,他就找来了曾经在这里工作过的技术员和播音员,可以开始工作了。
黎台长任命我为播音科长。我不愿意:"才两三个人,当什么科长!"他说:"你嫌人少?慢慢就多了!"
我说:"非得当官吗?当播音员不是一样播音吗?"
他说:"你得管理别人哪!你不当科长,难道让新招的人来当?"
我说:"等上海解放,我就会到上海了……"
他冷冷一笑:"你还想走?"
看他的意思是不会放我走了!我私下问苗力沉:"你走时会带着我吗?"他说:"当然!济南是个小台,你出来主要是为了上海台!"我放心了。
这里的播音条件比起陕北台来,好得太多了:两间播音室,一个大的,可以容纳几十人的乐队录音,一间小的,专门用于个人播音;机房很大,摆放着许多机器。一个济南台原来的技术员告诉我,不能跑到机器后面去,免得触电,这机房里以前曾经电死过一个日本技术工程师。
经过一个星期的准备工作,电台正式播音了。台里已经陆续来了四五个播音员:季莹琦、薛冰、薛枫,还有一位曾经是位"校花"的姑娘小曹。我们几个人经常在一起,他们也都很敬业,我和他们相处得很好。
这里和陕北台大不一样,我的工作紧张多了。陕北台的稿件都是事先送来,播音员有充分的备稿时间,不易出错。但这里的新闻稿件除了记录新闻外,都是黎台长自己写。他的笔迹潦草,出稿的时间又很紧。常常是我到他那里去拿稿子,拿到就跑步到播音室,还没有看完稿件,就得播出了;有时是由通信员直接塞进播音室,我根本没有时间看稿,就得播出,使得我非常紧张。
更使我苦恼的是,黎台长对我的态度越来越不正经了,经常嘴里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还动手动脚。取稿子的时候总是躲不开他故意的触摸,我向他提出抗议。但生气、骂他都没用,他总是嬉皮笑脸。后来我就尽量让别人去取稿。
在济南台待了不久,上海就要解放了。苗力沉和我也该出发去组建新的班子了。但是,黎台长不知通过什么渠道,硬是把我留下了!苗力沉和他争吵了好几次,闹得两人都翻脸了,也没能把我带走!他无可奈何,气冲冲地独自走了。
事后,黎台长还得意地向我扬言:"想跟我要人!不可能!"
没有能够离开他,我非常丧气。
黎台长对我的追逼变本加厉,而且动不动就提到我的入党是他恩准的,我得报答!我的苦恼无处倾诉。
我的苦恼被一个年轻人发现了。他是个熟练的技术员,也算个留用人员,比我大三岁,大家叫他小马。黎台长调他来时,说过他是我们党的外围工作者,保卫电台他是有功的。他对我的尴尬处境很同情、在那段难过的时间帮助我、安慰我。我们经常在一起聊天。
但我们的相处很快就被黎台长发现了,他立刻找我谈话:"你怎么和姓马的那么亲密?"
我反驳:"什么亲密!就是有时在一块儿谈谈心而已!"
"跟他谈心?你怎么不跟我谈心?"
"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他给我规定了几条:不许再和小马来往,不许单独在一起,即使值班时也不行!
我故意气他,有时成心当着他的面,去找小马聊天,还买了东西和小马一起吃。
几天后,他作了决定:让小马送一批机器到陕北台去,马上就出发!然后就留在那里工作。我知道这事后,就去找他:"我知道你是成心要把他调走!为的是把我们分开!"
"开除?你还不够格!你只是个预备党员!"
"那我就不做这个预备党员!"
黎台长真的气坏了。第二天,他召开了党员会,参会的有小王、林琳(一位新来的老同志,又一位大姐,是个非常善良的人)和我。我估计他让他们来批评我的"不服从组织",要我改正态度。会上,林琳主张不要停止候补期,只延长一年时间就算了。可是我不干!
"他说有他的帮助我才入的党,我不要他的恩赐!"
黎台长又吼起来:"开除你!你还没有党籍!"
"随便你!反正是你给我的,你拿去!我不要!"
林琳不理解我的愤怒,她一个劲儿地劝说黎台长:"算了,她还是个孩子!就当她是气话吧,过了就好啦。"
会后,她又来找我做工作:"小杨,消消气!党籍可不是小事!黎台长说了,可以原谅你,只要你承认错误,延长半年候补期,这事就过去了。"
我有苦说不出:"林大姐,你别劝了,这里面的事你不知道!"后来,我忍不住把事情的原委给林琳简单地说了一点。我绝不让步,如果黎台长就是党,我宁可不当党员!她只是叹息,不知如何劝解我了。
就这样,我被解除了党的关系,但我没有遗憾,反而轻松了。黎台长再也不能拿一个恩人的态度来掌握我,提出非分要求了。他的爱人杨云实此时也到了济南,他有所收敛。我也踏实些了。
在宣布停止党的关系的会上,我一言不发,还故意把替杨云实的孩子织的毛衣拿到会上去织,以此表示我的毫不在乎。林琳为此瞠目,黎台长气得够呛!
处罚当然不可免,我有精神准备。我的工作被停止,科长没有了,但我根本无所谓。以前不许别人播的新闻节目,现在给了别人,这也没什么,但使我意外的是,我晚上必须在那个死过人的机房里抄写记录新闻,每天抄到半夜。技术员下班后,偌大的机房只留下我一个人和一盏只能照亮抄写新闻的小灯。我无处可逃,恐怖和寂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这时我想起了家,想起了妈妈,想起了还在敌人监狱里的父亲!想得伤心彻肺,想得肝肠寸断!机房里没有人,我可以尽情痛哭,任凭热泪抛洒!我感到自己这样无助,这样委屈,这样任凭别人欺负!难道就任由某些人操纵在手里,成为控制别人的手段吗?这样的人也能代表吗?……我失去了生活的力量,我甚至一度想到死。但是我很快打消了死的念头,我不能输在黎台长手里!我死了,对得起爸爸妈妈吗?我没有犯什么错误,为什么要死?我不但要活,还要活得精彩!我还不到20岁,许多岁月在等着我!我下决心,我不会也不能倒下,我要当一个党外的布尔什维克,工作上我要做到最好,我要和他们比比看,不是党员也一样能做好工作,而且要更好!
抄写新闻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个月,黎台长又"解放"了我,对我笑脸相迎,叫我回去播新闻。但我的心冷到底了,我等待着逃离黎台长的机会。
不久,机会来了﹣﹣青岛要解放了,需要人去接收。青岛已经有了一个接收的班子,只缺一个播音员。我立即报名要去。
黎台长挽留我,他说:"青岛是个小地方,播音组有的是人,换谁去都行;武汉不久就要解放,不如跟他到武汉台去,那里才是大城市……"我任他说完,然后冷冷地说:"我要去青岛。"
"为什么?"
"你到哪儿,我就不到那儿!"他气坏了,扭转头去不理我了!
我终于离开了济南台,离开了黎台长。
【杨洁(1929年4月7日—2017年4月15日),籍贯四川营山,生于河南信阳,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国家一级导演、制片人、编剧,济南、青岛人民广播电台的第一位播音员,中国第一代电视导演,中国第一位女制片人,中国最具影响力导演。从六十年代起,杨洁开始负责电视戏曲节目。1974年,前往湖南电视台为毛泽东转播文艺节目。1979年,与邓在军联合执导了“央视首届春节联欢晚会”。1980年,执导了个人首部电视剧《崂山道士》。从1982年起,历时六年,开始拍摄中国首部神话剧《西游记》,该剧获得第四届“金鹰奖”特别奖、第六届“金鹰奖”优秀连续剧奖,第八届“飞天奖”连续剧特别奖。1987年1月29日执导的“齐天乐”春节联欢晚会在中央电视台播出。1997年10月执导的古装剧《司马迁》播出,该剧获得第17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电视连续剧二等奖。2000年2月执导的神话剧《西游记续集》首播。2008年10月获得“中国电视剧辉煌30年”最具影响力导演称号。2010年获得首届中国电视剧导演工作委员会“杰出贡献奖”。2017年4月15日杨洁因病医治无效逝世,享年88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