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优秀京剧流派传承人的养成 ——由京剧程派名家郭玮的成长之路想到的

摘要：2024年是京剧艺术大师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多年来有太多的京剧后学痴迷于程派深沉含蓄、柔中有刚的艺术风格而不懈地追求、研习程派表演艺术，北京京剧院一级演员郭玮就是程派传承人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2024年，郭玮不仅参加了北京京剧院“程砚千秋”纪念程砚秋先生

2024年纪念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国家大剧院戏剧场《锁麟囊》，郭玮饰薛湘灵

2024年是京剧艺术大师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多年来有太多的京剧后学痴迷于程派深沉含蓄、柔中有刚的艺术风格而不懈地追求、研习程派表演艺术，北京京剧院一级演员郭玮就是程派传承人中具有代表性的一位。2024年，郭玮不仅参加了北京京剧院“程砚千秋”纪念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展演，领衔主演《春闺梦》《荒山泪》并参加程派名家演唱会，还在国家大剧院戏剧场、清华大学、长安大戏院、上海宛平剧院、成都大学东盟剧院演出了《锁麟囊》《二进宫》《石评梅》等经典传统剧目和新编现代戏作品。通过郭玮研习程派艺术的历程以及此次“纪程”的系列展演，我们能够清晰地看到一个优秀京剧流派传承人的成长路径。

1988年入北京戏校起随李文敏先生学习

首先，郭玮对程派艺术的传承和取得的成绩离不开李文敏老师的科学施教。郭玮于1988年进入北京市戏曲学校学习，师承京剧教育家、程派传人李文敏老师。李老师出身梨园世家，是北京戏校培养的第一批学生中的佼佼者，师承程砚秋大师的高足赵荣琛先生，20世纪60年代开始从事京剧教育，至今从教已60余载。李文敏老师在教学上独树一帜，其最大特点就是将程派艺术风格的传承同基础教学有机地融合成一体。在戏曲教育教学中，我们的前辈总结出一套“学源不学流”的做法，即学习各行当最基础、最普遍、最共性、最通大路的规范和规律。在学生还未达到艺术成熟阶段时，不提倡过早地接触、学习具有个性化的流派风格。李文敏老师则将程派个性鲜明的艺术风格中所蕴含的适于基础教学的规范和方法运用在基础教学中，如在演唱中通过程派注重吐字发音、用气方法、依字行腔、字正腔圆的演唱特点，训练演员演唱规范，夯实演唱基础，将看似不通大路的艺术个性与基础教学的共性进行了最佳整合。这种具有流派意识的基础化教学，使学生从小便树立了对流派风格的正确认知，而不是简单地去寻求模仿得“像”或者夸张歪曲地学习流派特点。李老师在教学中常教的剧目有《贺后骂殿》《三击掌》《朱痕记》《红鬃烈马》《窦娥冤》《锁麟囊》《荒山泪》等。郭玮此次系列演出的剧目安排和李老师的教学剧目是非常一致的，既有青衣行当必学必演的通大路剧目，又有程派的代表性剧目。郭玮就是在这样既重基础，又具特色的规范、科学的程派教育思想的引领下成长并逐渐走向成熟的。

程派经典名剧《文姬归汉》郭玮饰蔡文姬

经过李文敏老师的悉心教导，郭玮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科里红”的学生。在戏校三年级的时候就能够演出全本的《窦娥冤》《四郎探母》等经典大戏。在校期间，郭玮还有幸和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教育家李金鸿先生学习了昆曲《思凡》，学习此剧是为了防止动作过于自由以及避免追求花哨表演的急功近利的心理。李金鸿先生给予学生的是横平竖直、夯实基础、少走弯路的教育。郭玮最初是以旁听生的身份进入课堂学习的，最终因其学习踏实认真被安排第一个实习彩排《思凡》。虽然郭玮在此后并未更多地演出这个戏，但老师的“可以不演但不可以不学”的教诲，始终提醒郭玮在艺术上要重视基础而不可急于求成。1990年，在北京市戏剧家协会、北京市京剧昆曲协会和北京市戏曲学校联合主办的“李文敏教学汇报演出”中，郭玮演出了《坐宫》，吐字唱腔运用自如、不催不辍。虽然还未脱稚气，但已经显露出难得的沉稳和大气。赵荣琛先生在看过演出后，认为郭玮是一棵难得的好苗子，对她的念白和语气大加赞誉，甚至感觉比一些成年演员还要好。1991年，郭玮在第一届“新苗杯”全国少儿京剧邀请赛中荣获了优秀奖。1996年，她在京津沪台四省市戏校“蓝岛杯”大赛中以《荒山泪·夜织》一折获得了一等奖。1999年，郭玮参加了由北京市戏曲学校、中国戏曲学院附中和北京京剧院等单位联合举办的“程派新秀演唱会”。2003年，上海戏剧学院戏曲舞蹈分院举办了“李文敏教学成果展演”，郭玮先后演出了《荒山泪·夜织·抢子》和《锁麟囊·三让椅·团圆》。可以说，郭玮早年学艺的经历及其在成长中取得的成绩，无一不倾注着李文敏老师的心血。

2024年郭玮在上海国际艺术节上演出现代京剧《石评梅》饰石评梅

其次，郭玮对程派艺术的传承和取得的成绩离不开在中国戏曲学院“青研班”的深造。2014年，郭玮考入了中国戏曲学院第6届中国京剧优秀青年演员研究生班。“青研班”先后开设戏曲表导演、京剧音乐、唱腔板式、戏曲声乐、京剧史、流派艺术研究、京剧与民俗、梅兰芳表演专题等多门专业理论课及专题讲座，这使郭玮在艺术理论及人文素养等方面有了系统的提升。在专业学习方面，她继续向恩师李文敏老师学习并深入打磨了《汾河湾》《三娘教子》《春闺梦》《锁麟囊》《碧玉簪》《文姬归汉》《鸳鸯冢》等传统剧目，向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梅葆玖先生学习了《奇双会·写状》，同时通过程派艺术对传统剧目《白蛇传》的创编进行了思考和实践。在学习剧目的配比上，既有对京剧青衣传统基础剧目的再认识、再学习，也有对程派经典剧目的深入研习，还有对吹腔剧目学习及新创剧目的体验，如此3年的“重新下挂”使郭玮的艺术水平有了质的飞跃。她在学习期间撰写的毕业论文，没有局限于对程派传统剧目学演的认识以及对程派艺术风格的简单理解，而是以程派对传统剧目《白蛇传》的重新编演，进而对个人表演艺术的整体提升进行了深入分析。郭玮认为，流派学习不能停留和满足于模仿，尤其要注重对艺术法则的理解和掌握，充分结合和发挥自身条件，既守住流派的精髓，又促进艺术的发展，从而迈向正确的守正创新之路。郭玮还着重对《游湖》的脚步和眼神、《惊变》的水袖以及《盗草》的对剑等重点场次中的技术技巧对人物塑造的创造性运用进行了剖析。郭玮在论文的最后是这样写的：“回想起最初是什么原因让我有胆量、有能力去挑战这样一出既熟悉又陌生的经典剧目？熟悉，是因为这是一出流传广泛，久演不衰的经典剧目，各个流派都有自己的版本；陌生，是程派的《白蛇传》如何来诠释，看点在哪里？我想正是几年来在研究生班的积淀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这出戏没有严格框架来约束，没有过多的程式化来束缚，我的艺术想象力、创造力、展示力也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和提升，以此为契机，还想为自己定下新的更高目标。”①通过“青研班”3年的续航充电，郭玮非常好地做到了向实践与研究、继承与创造兼具的青年领军人物的迈进。

2024年纪念李文敏教学生活60年祝贺演出《二进宫》，郭玮（中）饰李艳妃，孟广禄（右一）饰徐彦召，杜镇杰（左一）饰杨波

值得一提的是，京剧艺术的发展历程告诉我们，京剧的繁荣从来不是一个人、一个行当和一个流派“孤芳自赏”的结果，而是要一批各行当的领军人才齐头并进的发展，才能形成代际接续式的领军群体，“青研班”高端戏曲人才培养机制打造了一批批像郭玮这样各个行当和流派的优秀传承人。在郭玮参加的几场“纪程”展演中，天津文联主席、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孟广禄饰演《二进宫》中的徐彦召，北京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杜镇杰饰演《二进宫》中的杨波，上海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奚中路饰演《古城会》中的关羽，北京京剧院著名京剧表演艺术家李宏图饰演《春闺梦》中的王恢及《石评梅》中的余书豪，北京京剧院优秀青年武生演员周恩旭饰演《两将军》中的马超及《石评梅》中的高君宇，北京京剧院优秀青年武丑演员曹阳阳饰演《古城会》中的马童及《石评梅》中的贾六，北京京剧院优秀青年花旦演员王岳凌饰演《石评梅》中的刘和珍，诸多历届“青研班”毕业的知名艺术家及优秀青年演员助阵加盟演出。领军群体的强强联合共促京剧向高水平不断拓进，这是京剧界“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的真实写照。

2024年纪念程砚秋先生诞辰120周年演出清华大学戏剧节开幕大戏《锁麟囊》

最后，郭玮对程派艺术的传承和取得的成绩离不开北京京剧院的培养和在创新方面的引领。郭玮于1997年进入北京京剧院工作，多年来演出了《锁麟囊》《荒山泪》《春闺梦》《窦娥冤》《朱痕记》《四郎探母》《玉堂春》《红鬃烈马》《白蛇传》《奇双会》《贺后骂殿》等大量传统剧目，还参演了《铸剑情仇录》《乌龙院》《孔雀东南飞》《瘦马御史》《宰相刘罗锅》《蝶海情》等多部新编剧目。在北京京剧院的大力支持和培养下，2012年郭玮荣获了第7届全国青年京剧演员电视大奖赛金奖。

2022年，北京京剧院将“京华才女”石评梅传奇的人生命运同程派表演风格进行了有机融合，为程派量身打造了一部新编现代戏《石评梅》，郭玮担纲主演。这个戏描写了以石评梅、高君宇为代表的新文化运动洪潮下的新青年，面对帝国主义、封建礼教的多重压迫，坚定理想、追求爱情、不怕牺牲，巨大的社会变革产生的历史厚重感与程派深沉内敛的艺术韵致共同构筑起了特有的壮烈哀婉的审美意象。程砚秋先生在其创造的诸多剧目中均表现了与时代及人民同呼吸共命运的思想内涵。程先生曾经说过：“我演一个戏，第一要自己懂得这个戏的意义，第二要明白观众对这个戏的感情。”②“我们除了靠演剧换取生活费用之外，还对社会负有劝善惩恶的责任。”③比如，《春闺梦》的张氏、《鸳鸯冢》里的王五姐、《荒山泪》里的张慧珠、《青霜剑》里的申雪贞、《碧玉簪》里的张玉贞等人物形象，通过独具风骨的程派声腔与表演所流露出来的激越和忧愤，使观者产生一种特有的凛然正气和动人力量，对社会和人民肩负起崇高的职责和使命，这就是程砚秋戏剧观的核心要义所在。郭玮深谙程派戏剧观之三昧，以极具张力的程腔和将围巾幻化作程派水袖的妙用，诗意化地凸显出石评梅与高君宇爱情的壮丽与凄美以及五四后的青年一代面对国家和民族危亡的不屈不挠精神，这是对程派艺术在新时代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成功实践。2023年，郭玮以此剧荣膺第31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2023年郭玮荣获第三十一届中国戏剧梅花奖

20世纪40年代，有一位笔名为禺人的剧评人提出，能同谭鑫培的声腔一样醉人的只有程砚秋，他认为：“程腔之妙，言‘创造’，言‘工力’，言‘艺术’，言‘姿态’。”④这四个方面应该是程派表演艺术的妙法所在。郭玮始终遵循的是“程砚秋—赵荣琛—李文敏”一脉相承、守正创新的程派艺术发展路径，即含蓄内敛的姿态、深厚苦研的功力、深沉雄劲的艺术和展长避拙的创造。唯有这样才能真正地延续好程砚秋先生的艺术生命和艺术精神，“砚田秋有获得彰程门三尺雪、御多霜不凌更显苦寒梅花香”，相信郭玮在“征程”的道路上会探寻出更加精深的艺术真谛，结出更为绚烂的艺术硕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