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涅斯·瓦尔达被誉为法国“新浪潮祖母”,作为世界女性电影导演先锋,她认为“比起哲学或形而上学,感受是引导人们思考的基础”,她“相信反思的重要性”。她“试图展现所发生的一切,从而让观众自由地做出判断”。瓦尔达一生共拍摄40部作品,她创造了“电影写作”这一术语,说
张冲
法国电影导演阿涅斯·瓦尔达(1928-2019)
《阿涅斯的海滩:瓦尔达访谈录》 T·杰斐逊·克兰 编 曲晓蕊 译 上海书店出版社
阿涅斯·瓦尔达被誉为法国“新浪潮祖母”,作为世界女性电影导演先锋,她认为“比起哲学或形而上学,感受是引导人们思考的基础”,她“相信反思的重要性”。她“试图展现所发生的一切,从而让观众自由地做出判断”。瓦尔达一生共拍摄40部作品,她创造了“电影写作”这一术语,说她“写不出供别人拍摄的剧本,因为剧本并不能代表电影的写作。剪辑、运动、视角、拍摄节奏和图像剪辑的节奏,都经过事先设计和深思熟虑,就像作家选择每一个句子的意义深度、词语的类型、副词的数量、段落、旁白,决定故事在哪里进入高潮,哪里出现转折一样。在写作中,它被称为风格,在电影中,所谓的风格指的就是电影写作”。T·杰斐逊·克兰编著的《阿涅斯的海滩:瓦尔达访谈录》含有瓦尔达的21篇访谈,这些访谈围绕瓦尔达自拍摄《短岬村》(1954年)以来的重要代表作品展开,其中包括《一个唱,一个不唱》(1977年)、《天涯沦落女》(1985年)以及她80岁时拍摄的《阿涅斯的海滩》(2008年)等。瓦尔达将电影镜头对准了女权主义、局外人,甚至还将镜头对准了电影本体,即电影是什么——从虚构、非虚构到视频艺术实验、艺术装置。她试图“将电影还给电影”,可以称她为清醒的电影人、思考者和行动者。
“不激进”的女权主义者
影评人杰拉尔德·皮尔里称瓦尔达是身高五英尺的“左岸百合”,语言犀利,有自己的判断和立场。作为女权主义者,瓦尔达在拍摄《黑豹党》(1968年)时发现他们是第一个说“要制定规则和理论”的群体,这也让瓦尔达意识到女性的处境。1977年她拍摄的女权主义电影《一个唱,一个不唱》,片中的两位女性形象与1962至1976年间法国妇女权利方面的法律和制度有关。她告诉鲁斯·麦考密克:“作为女权主义者,我们必须宽容,对彼此宽容,甚至对男人也要宽容。我认为我们的运动需要不同类型的女性参与;不应该只有一条路径或一种方式。有些女性仍然想要孩子和家庭……如果有些女性觉得她们必须远离男人,用一段时间甚至用一生去寻找自己的身份……我觉得也完全没有问题,每个女人都应该找到自己的路。”
有人说瓦尔达的电影《一个唱,一个不唱》设置了一个“愚蠢的大团圆结局”,但瓦尔达不同意这种说法。她认为几位女性得到的不是“愚蠢的幸福,因为抗争仍在继续”。恰如电影的名字:“这是一个美学问题,就像音乐中的赋格曲,有主题和对题,以一个尾声结束——一个唱,一个不唱。你能感觉到它没有结束,但你获得了某种平静。”针对这部影片,瓦尔达坦诚自己有点“理想化”,因为这就是她的风格,她“不认为应该悲观,我们既要抗争,但也要有梦想。女性需要知道生活可以变得更好,生活可以很美好”。瓦尔达还认为“一部电影不是一个可以装下一切的篮子。它是一种娱乐,也是一种交流,如果你想与许多男人和女人交流,就必须找到一种流畅的交流方式。我试图展现女性从阴影中走向光明的过程”。瓦尔达还认为如果用一种沉重的女权主义方式拍摄,也许只会有五千个观众,但是当她把两个漂亮的年轻女性搬上银幕,不掺杂太多的左派良知,以一种不太激进的,但很真实的女权主义方式拍摄,就会在法国拥有三十五万观众,如果这些观众能领会其中的一半信息,那要比让五千人看一部激进的女权主义电影有用得多。这就是女权主义导演拍摄作品的真正意义所在,让更多的女性开始意识到女性问题,并开始反思。但实际上,影评人说瓦尔达的电影“比许多自称激进的人拍出来的作品要激进得多”。
现代悲剧版的“第欧根尼”
瓦尔达1985年拍摄的电影《天涯沦落女》中的莫娜,差不多处在“无住”“漫游”的状态,没有目的,不寻找意义,甚至有点“无法无天”。她没有“家政意义”上的寻求,她所有的家当都在一个袋子里,她“没有选择那个由门窗构成的世界,而是选择了户外、惨白的阳光和长途跋涉”,行走时,她在孤独中享受与世界直接接触和感受到的快乐、喜悦。瓦尔达说她“感兴趣的是人身上那些沉默的、秘密的、无法表达的东西。本能领域包含与情感领域同样丰富的内容”。桀骜不驯的莫娜到底想要什么呢,抑或是她什么都不要?
游走流浪的莫娜是一个带有“疯癫”“疯狂”特征的现代女子,她的所作所为不为农民、知识分子、仆人及卡车司机等人所理解。众人都尝试着按照常规或者秩序去理解、认识或者引导她,但都被她拒绝、唾弃或者伤害。当牧羊人指责她“什么都不想要,脑袋里空无一物”,且她的所作所为“不是拒绝传统而是退出社会不存在”时,她回怼说人的脑袋里不一定非得装点东西,并且她理直气壮地批判伪善的牧羊人哲学家说“他和她一样堕落”。莫娜有着自己的主体性和清醒认知,她告诉牧羊人她“厌恶当秘书”,并“炒了那些老板,更不会在路上再找一个来”!她还斥责知识分子牧羊人“读了太多垃圾书籍”。与饱读哲学之书的牧羊人相比,莫娜更纯粹,有自己的主体性,也更人性。她与孤独的城堡老太太狂欢,让老太太重现生机、智慧与幽默,让她的生命再次发亮;她说她喜欢“老式的工作”,比如“摘草莓、摘葡萄”,她还喜欢照看孩子。莫娜像第欧根尼喜欢太阳一样喜欢在大地里工作,喜欢干农活,因为“直接的体力劳动意味着不会远离大地”,“但也不能只是紧贴大地,而不知抬头望望天空”。因此可以说莫娜比牧羊人哲学家更纯粹,她简单素朴地想在大地里工作,回归大地,拥抱大地。但因为是女性,她被现代男性群体所驱逐,直至来到丑陋的城市被烧毁睡袋。而这个睡袋之于莫娜就像毯子和泥桶之于第欧根尼一样,是他们自然的需要,没有了这个御寒和躲避风雨的自然之需,最后莫娜在土沟里“土归土”。
与安坐于家庭空间内凝视电视机屏幕的人截然不同,莫娜不可以被科层化、辖域化,她逃逸出来,可以对整个文明与社会建制进行彻底反思、省视与反抗。所以莫娜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而是现代悲剧版的第欧根尼。
瓦尔达的电影本体论
电影不仅仅是虚构的故事片或非虚构的纪录片,“电影”还可以是很多。在电影《阿涅斯的海滩》(2008年)中,对于“电影是什么”,瓦尔达回答,电影是“来自某处的光线,被影像捕捉,或多或少或黑暗或多彩。在这里,感觉我就像住在电影里,电影就是我的家”。她认为电影除了含有虚构电影之外,其真谛在于“重新审视时间、运动,尤其是影像”,她的电影《尤利西斯》就是基于“重新审视”这种理念创作出来的。在本书的最后一次访谈里,瓦尔达指出,电影“具体来说就是我如何以特定的电影手法来表达我想讲述的内容”。而“视觉艺术创作”或“艺术与实验”电影亦是瓦尔达一直去尝试的,比如《阿涅斯的海滩》混合了多种不同素材和风格的拼贴,“它不属于真正的纪录片,也不是一部虚构电影,它不是动作片,不是奇幻片,也不是惊悚片。它是一部由我而生的电影。它是一个电影实体”。《墙的呢喃》《记录说谎家》《阿涅斯的海滩》等都是“不显老态的电影”。她认为电影写作“不是指剧本的创作,而是探索性的游走、选择、灵感、写下的文字、拍摄、剪辑构成的整体”,是“一种结合了电影和文字的东西:图像和文字一样,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意义,不是通过句法、情节或推进过程联系在一起,而是像诗歌那样,把文字作为文字来使用,而不是用句子整合文字”。
除了卡萨维茨、奇米诺等少数几个导演,瓦尔达不太喜欢好莱坞,尽管她曾和丈夫雅克·德米在那里拍电影,她对好莱坞电影却持一种批评的态度,认为它“依然极度保守和愚蠢,而且常常让人经受折磨”。但瓦尔达也曾经表述说,她“在法国不太自在,对那些知识分子而言”她“不够聪明”,“而对一些蠢货来说”她“又太过清醒”。这就是瓦尔达,她既看到了自己的局限,又看清了自己的认知层次。
来源:北京日报客户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