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84年国庆,成都秋高气爽。我俩挤在一台黑白电视前看国庆盛典直播,当北大学子游行中自发打开“小平您好!”的标语时,屏中的人欢声雷动,屏外的我眼圈潮红,王川感叹:“没有小平,哪有你我的今天?”
哥老倌王川
向上,再向高处飞翔,
从地面你一跃而起,
像一片烈火的青云,
掠过蔚蓝的天心,
永远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
这是王川最喜欢的诗句,雪莱的《致云雀》,一想起他,就会想起它;一吟诵它,就会怀念他。
学生时代的王川
1984年国庆,成都秋高气爽。我俩挤在一台黑白电视前看国庆盛典直播,当北大学子游行中自发打开“小平您好!”的标语时,屏中的人欢声雷动,屏外的我眼圈潮红,王川感叹:“没有小平,哪有你我的今天?”
从“大老粗”到大学生
闪回1980年,同样是秋高气爽,我俩考入南充师范学院(今西华师范大学)中文系,从此,兄弟情,一生缘。
原南充师范学院大门
王川中等身材,方脸,浓发下,目光柔和而坚定,鼻正口方。川哥跟我摆龙门阵:“我当过车工。”我一惊:“这么巧?我当过钳工哦。”他两眼发光,伸过手来就握。
川哥泸州人,1955年生,长我4岁,高考前在长江液压件厂,而我在重庆红岩玻璃厂。同饮长江水,同是往届生,“文革”中长辈都戴过高帽子,自然越聊越投缘。
他在4班,我在3班,但同住6楼,经常照面。宿舍是全新的,每个寝室住7个人,4张高低床,剩下一个铺位堆放箱子,中间有两张条桌,但看书嫌吵。
西华师范大学行署校区雕塑(2022年8月14日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川哥总是一大早出门,肩上一个帆布军挎包,泛黄的,鼓鼓的,大步流星,晚上熄灯前才回来,四年如一日,风雨无阻。
那时我就感觉,这哥们儿想飞得更高。
2004年王川在西华师范大学华凤校区
南充在川北,偏安一隅,没什么娱乐。女排夺冠,学生们就激动得把蚊帐点燃,绕校园嗨一圈儿。偶尔在宿舍打两把扑克,有“好事者”在条桌上掰手腕儿,还没见过川哥输过谁。高兴时,川哥喜欢在阳台上拉小提琴,一曲《梁祝》婉转悠扬,一问,才晓得他是校文工团的小提琴手。有时候,我也会来一曲二胡《二泉映月》,但太业余。我就奇怪,他这么粗的手腕儿怎么把琴拉得柔情似水?
师范生最大的福利,是每个月有17块钱的餐贴。发券那天好比过节,来一只金灿灿、香喷喷的油烫鸭,几口清酒下肚,再冒几个饱嗝,要爽一个月。
书山有路,知识冲浪开了脑洞,在书中,我们遇见屈原,我们遇见但丁,我们说文解字,我们冷眼向洋,一个个新名词,一个个新概念,往往争得面红耳赤,最大的长进,不是“腹有诗书气自华”,而是在排毒中洗脑,在洗脑中排毒。无涯学海中,我俩既是泳友,又是诤友。
第四年,我俩同时考研,他报了北师大,我报了中山大学,他考逻辑学,我考文艺学。苦等一个月分数下来,又都被英语卡了脖子,唉!
春华秋实,四年的老火靓汤,把入学时的青涩煲的滚瓜烂熟,我们终于毕业啦!
西华师范大学行署校区二教楼旁大榕树(2022年8月14日蓬州闲士 摄,图源:四川方志图库)
夏日蝉鸣,在第二教学楼旁那棵大榕树下,中文系百来号人翘首以待,兴奋而忐忑,班主任李万斌站上台阶,扯着嗓门儿宣读分配名单。盲盒打开,我俩居然都分到成都,川哥在省总工会,我在省高教局。临别,川哥在我笔记本上留言:
平静,像一潭秋水,
行动,似夏日风云,
外静内动,秀雅交织,
含而不露,刚柔并济。
扯起航船的帆吧,
径直驶去,
到达彼岸时,
我将赠你桂冠一顶。
拼命干活 恣意文青
那会儿成都,展览馆算高楼,但城市骨架已经霸气侧漏,毛主席塑像挥手所指,一条人民南路浩浩荡荡,仅自行车道就有七八米宽,妥妥的中轴线。在塑像两侧,宽阔的东西干道贯通全城。
初到成都,除了巴士,交通基本靠走,好在我俩都在市中心,相隔几百米,经常串门。第二年,像走了狗屎运,我俩分别抽中省直机关的自行车票,爽歪歪,喜滋滋,相约去人民商场喜提“凤凰”。
骑行在宽畅的人民南路,铃儿清脆,轮毂闪亮,惹几多帅哥美女侧目,那拉风劲儿,一如今天的兰博基尼。我诗兴激荡,脑子闪出一句:
“铃声,像一条河,流淌在春天的风里……”
那个年代,渴望飞翔,就能够飞翔。
能吃苦,肯干活儿,上手快,青黄不接,领导总喜欢叫我们加班,加上都是单身,两点一线,活脱脱成了“包身工”。那时候,领导真放手,毕业不到半年,就敢让我们出省长讲话稿的“毛坯房”。如遇大突击,干脆就住在单位,写稿、办文、接站、布置会场,粗活细活,一个都不能少。三年后,不知道潜规则为何物的“瓜娃子”双双升了科长,他在组织科,我在宣传科。
当然,说“包身工”未免夸张,忙里偷闲,我们也会找乐子。
有一天,川哥一下班就来陕西街,我俩相约晚上去看《金色池塘》,恰逢首届美国电影周,一票难求,为赶时间,只好将就在宿舍下面吃。川哥帮着兑佐料,他丢了把豌豆尖儿到锅里,又麻利地倒了些酱油、醋、花椒油和芝麻酱在海碗里,面是西里呼噜下肚:“走!”两只“凤凰”飞奔而出。
大姑娘上轿,头一次看美国电影,虽然是伦理片,却很走心,哦,电影还可以这样拍——好莱坞不是魔鬼,却具有魔鬼的秉性,一旦把它放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一天,听说舒婷、北岛,还有顾城等在新声剧院开讲,便早早约了,没想到,剧院门口黑压压一片,早被文艺青年围得水泄不通,偏偏又下起雨,我俩手拉手,费了好大劲儿才挤到门边,里面传来《致橡树》的朗诵声,抬头望去,是一堆粉丝的后脑勺。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那年头,可以没有车,也可以没有房,但不能没有诗。
两根光棍儿,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次,省总工会的李大姐牵线四川音乐学院一女生,见我犹豫,川哥说:“不要虚,我陪你去!”周末,我俩骑车杀到学校,相亲路上,有点儿忐忑,按介绍人提供的地址,循着琴声上楼敲响了一间琴房的门儿,开门进屋,发现是俩女生,一个大眼妹,一个小眼妞,我“对象”偏偏是小眼妞,无话找话,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回家路上川哥问:“喂,感觉如何?”我撇了撇嘴。
后来,我俩先后有了各自的“大眼妹”,后来,彼此“重色轻友”,再后来,就是结婚生子。岁月如歌,大眼妹先后变成了“大肚婆”,走起路来像企鹅,担心大肚婆“挺”而走险,我俩因陋就简,纷纷把“凤凰”改装成“耙耳朵”,俗称边三轮(在自行车后轮旁装一把轮椅),就这样,“耙耳朵”兜着大肚婆,大肚婆坐着“耙耳朵”,走街串巷,一脸笑兮了。
2016年王川在西华师范大学行署校区
利诱袭扰 静水流深
1988年,倒爷丛生,一纸螺纹钢批条,转手就赚几万,办公室秒变生意场,局里最年轻的处长毅然下海。诱惑中,我俩一度羡慕嫉妒恨,五味杂陈,冲动中也心痒痒,但静下来,还是稳住了阵脚,该干嘛干嘛。我们一边观时政,一边“锥刺股”,苦哈哈干活,静悄悄读书。
一次去他家,发现床脚下多了一对石锁,他秀了秀肌肉:“看!这个才是本钱。”
早前吃了英语的亏,川哥订了《中国日报》,我订了《北京周报》,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把《北京周报》换成了《南方周末》,而川哥开始对体制改革感兴趣,论文不断发表在各大期刊,我的署名也上了《人民日报》《瞭望》。
1992年小平同志南方视察,《深圳特区报》雄文《东方风来满眼春》,石破天惊。我有点儿坐不住了,开始厌倦“老一套”的公务,香港回归那年,我南下广州追梦新闻。
临行前,川哥特意陪我去华西坝跳了场舞:“刚来成都我俩来过这里,还记得不?”“啷个不记得嘛,那个时候,都不敢上前请舞伴儿,你推我,我推你,哈哈哈!”我俩大笑。
理想在飞翔,道路在延伸。我从《粤港信息日报》转战《广州日报》。孔雀东南飞,川哥也心动过,一次他问我:“厦门市文化局如何?”我说,势头不如广深。川哥遂决定坚守四川,从方池街移师商业街,慢慢成了省委政研室的大笔杆子,后再调任省委组织部,升堂入室,一路高歌。
一对“直男”,又那么像,为什么一个高飞,一个南行?俗话说,性格决定命运,而我觉得,是潜意识使然。支配人生的,是洒落在生活的各个角落里那微妙的生命体验,是它,决定了我们的走向。
君子之交,心有灵犀,平时各忙各,每逢大事都会通通气。只要有机会,都会聚一聚,喝几杯,酒乡来的汉子,却从没见他醉过,足见有多么自律。配专车后,照旧蹬自行车上下班:“司机少了麻烦,还能锻炼身体”,他解释。
聊天时,散漫的我问:“身居要职,如履薄冰,你得有多压抑啊?”川哥若有所思:“没觉得有好压抑,我早就给自己设定了天花板,没有野心,就没有烦恼。”后来发现,吹拉弹唱,是他排解压力的独特方式。十年前来广州陪他K歌,一曲《长江之歌》令我击节。见我竖起大拇指,川哥得意地说:“我找川音的老师练过。”
2020年王川(右)与作者合影
大学毕业四十年,哥们儿王怀林张罗成都小聚时,川哥提出同住一个房间,还提醒我:“你把二胡带来,我们合奏一曲?”可惜我多年没碰二胡,没好意思献丑。他常说:“我俩有特殊的感情。”
2024年王川(右二)在成都
沧海桑田,木棉花开。多年以后,每当我回望成都,回望过往,那只“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的云雀,总会飘飞在脑海 ……
2020年10月王川(右六)在雅安
作者:何智新(《广州日报》原编委,腾讯腾云智库成员。历任四川省招生考试报刊社社长、《招生考试报》《教育导报》《粤港信息日报》副总编辑、《中国高校招生》执行副主编,新闻作品三次获中国新闻奖)
来源:方志四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