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8年某个清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排练厅里,李秀明对着蒙灰的镜子开嗓。阳光穿透窗棂,在她垂至腰际的麻花辫上跳跃。刚结束《山林中头一个女人》拍摄的她,脖颈还带着大兴安岭林场的寒气,手中却已捧着金铁林教授亲笔批注的乐谱。从此,道具间角落多了把木椅子,每天八小时的
1978年某个清晨,北京电影制片厂的排练厅里,李秀明对着蒙灰的镜子开嗓。阳光穿透窗棂,在她垂至腰际的麻花辫上跳跃。刚结束《山林中头一个女人》拍摄的她,脖颈还带着大兴安岭林场的寒气,手中却已捧着金铁林教授亲笔批注的乐谱。从此,道具间角落多了把木椅子,每天八小时的练声时间,连窗外的梧桐都记住了《我爱你中国》的旋律。
鲜少人知道,这位影坛巨星的书香底色。天津五大道的小洋楼里,六岁的李秀明总爱蜷在橡木旋转梯下读书。父亲特意将书房墙面做成通天书架,她踩着红漆木凳取书时,旗袍下摆常沾着《牡丹亭》线装本的檀香气。十二岁那年,当整条胡同还围着收音机听样板戏时,李家客厅已摆着台苏联产红宝石电视机。每个周末黄昏,小姑娘会模仿《红色娘子军》里的劈叉动作,把波斯地毯卷出裂帛声。
1972年天津艺考现场,梳着齐耳短发的李秀明站在把杆前。当考官要求即兴表演时,她突然跃上钢琴凳,将练功服水袖甩出昆曲的圆润弧度——这是偷师电视里《东方红》的创意。放榜那天,报名处的老师傅对姑娘说:"陈道明那小子和你同班,往后准有好戏看。"
深冬的天津,雪花裹着艺考告示粘在话剧团的红砖墙上。十九岁的李秀明踩着棉布鞋挤进人群,辫梢的蝴蝶结在寒风中颤动。考官让她念《红灯记》选段时,她突然瞥见窗外麻雀掠过,脱口而出的台词竟带着天然的灵动——这个瞬间,注定了她与舞台的缘分。
学员班的水泥练功房里,李秀明总爱在晨功结束后多待半小时。当其他学员嚼着包子回宿舍时,她踮脚擦拭蒙着水汽的镜子,偷偷模仿老演员排《雷雨》时的走位。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1972年仲夏夜。新学员汇报演出时,李秀明穿着借来的白衬衫当报幕员。舞台顶灯烤得她鼻尖冒汗,却衬得眉眼愈发清亮。台下黑暗中的陈强猛然直起腰,老花镜片上反射着少女挺拔的身影——像看到三十年前初登台的自己。散场时,他特意绕到后台,看着正蹲在地上整理幕布的李秀明说:“姑娘,想不想让全国观众都看见你?”
北影厂的试镜棚里,李秀明被强光刺得眯起眼睛。陈强让她想象面前有片海,她忽然想起天津港的咸湿海风,手指不自觉地攥住衣角。虽然最终没能演成《海霞》女主,但回程火车上她一直攥着陈强送的《电影表演艺术》——书页间夹着张字条:“真正的珍珠,不会被海浪冲回贝壳。”
回到剧团的那天下午,李秀明照常提前到练功房拖地。湿漉漉的拖把在水泥地上画着圈,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陈强竟跟着追到天津,正扒着门缝看她对着空气练习眼神戏。老艺术家转身对团长感慨:“这姑娘眼里有火苗,迟早要把银幕烧出个窟窿。”
1974年盛夏的绍兴,知了在古庙飞檐下嘶鸣。谢晋导演坐在褪色的蒲团上,对着泛黄的分镜稿抓头发——原定主演曹雷的样片被否决后,整个《春苗》剧组像晒蔫的荷叶般耷拉着。场记小张突然想起什么:“谢导,您去年在北京见过的天津姑娘……”
此时的天津人艺后台,李秀明正踮脚给同事补妆。她穿着灰扑扑的工装裤,两条麻花辫梢沾着舞台用的金粉,活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姑娘。当北影的借调通知递到时,她以为又是跑龙套的活计,顺手把通告单折成纸飞机,嗖地投进了道具箱。
穿着借来的白大褂的李秀明,正蹲在中药柜前帮老郎中捣艾草,忽然听见身后传来浓重的上海腔:“小囡,转过来让我看看颧骨。”谢晋捏着烟斗绕她转了三圈,突然拍腿:“明天开始,每顿加餐!”
在曹雷手把手指导下,李秀明开始了“春苗特训”。清晨跟着赤脚医生巡诊,晌午在晒谷场排练小品,夜里就着煤油灯读《赤脚医生手册》。有回她给老乡扎针灸,紧张得手指发抖,谢晋却拍下这画面:“就要这种生涩的真实感!”
1975年早春,《春苗》样片在北影审片室放映。放映结束,谢晋把搪瓷杯里的浓茶一饮而尽:“看见没?新苗破土要把石头顶开才有劲!”这年深秋,李秀明搬进北影宿舍那天,特意在窗台种了盆艾草。路过道具库时,她发现当初的纸飞机还卡在房梁缝里,金粉在夕阳下忽闪忽闪,像极了银幕上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睛。
1975年深秋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李秀明抱着印有《春苗》剧照的帆布包,在演员宿舍的走廊里来回踱步。她反复摩挲着观众来信中“你演活了我们村的赤脚医生”这句话,窗台上晾着的白球鞋还沾着绍兴稻田的泥点——这个21岁的姑娘还不知道,属于她的电影时代正悄然开启。
调入北影的第二年,化妆间的日光灯管下,李秀明往脸上扑着《年青的一代》需要的“高原红”妆容。镜中忽然映出谢晋导演的身影:“丫头,准备好当公主了吗?”原来《孔雀公主》的羽毛头冠正在隔壁道具间打造,当她第一次穿上缀满孔雀翎的纱裙,灯光师特意把光板调成暖金色,整个影棚仿佛坠入神话梦境。那年在云南拍摄飞行戏份,威亚钢丝在她腰间勒出红印,但胶片定格了她张开双臂时轻盈似羽的模样。
真正让李秀明镌刻在中国影史的,是1981年寒冬的四川外景地。在《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片场,她裹着破棉袄蹲在土灶前,把剧本上“秀云偷看金东水”的注释改成了“用冻红的手指搓衣角”。这场戏开拍时,她呵出的白气与灶台青烟缠绕,欲言又止的眼神让监视器后的导演忘记喊卡。同组的刘晓庆递来军大衣时感叹:“你这双眼睛会讲故事。”
次年春天的颁奖礼上,李秀明同时捧起金鸡奖杯和百花奖杯时,奖杯底座轻轻相碰的叮咚声通过话筒传遍会场。台下坐着的王馥荔起身鼓掌——八一厂版本的四姑娘扮演者,此刻也为竞争对手的表演折服。那些年电影厂传达室的玻璃窗上,总贴着写给李秀明的观众来信,摞起来比她在《甜蜜的事业》里甩过的麻花辫还长。
从赤脚医生的粗布衫到孔雀公主的羽衣,从田间地头的奔走哭喊到领奖台上的璀璨灯光,李秀明像一株在胶片土壤里生长的树。当她在加拿大定居后,北影厂老道具库的架子上,依然摆着《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里那只被她摩挲得发亮的粗瓷碗,碗底还留着当年化妆师点上去的,模仿裂痕的暗红色油彩。
创业做薯片整个八十年代,李秀明如同穿梭在胶片森林的精灵。在《山林中头一个女人》片场,她为塑造女学生形象特意留了三个月指甲,结果被野树枝刮得伤痕累累;拍摄《红楼梦》贾元春省亲时,她要求把凤冠减轻三斤,好让跪拜时的颤抖更显真实。最有趣的是《你的微笑》里,她跟着老渔民学了整套织网手艺,杀青时送给剧组每人一条手编渔网吊坠,刘晓庆的那条至今挂在自家饭店收银台。
1993年早春,李秀明站在堆满《燃烧的雪花》观众来信的办公室,突然听见窗外传来炸薯片的滋滋声——这声偶然飘进的市井烟火,竟成了她人生的转折点。次年从美国考察归来的飞机上,她攥着薯片配方笔记的手微微出汗,就像二十年前第一次接过《春苗》剧本。
初创业时的仓库里,滞销的薯片堆积成山。李秀明蹲在纸箱堆中拆封检查,忽然想起《许茂和他的女儿们》里搓玉米粒的戏码,自嘲地哼起电影插曲。闻讯赶来的刘晓庆踩着高跟鞋跨过薯片海洋,把饭店促销方案拍在桌上:“明天让我的厨师研发十种蘸酱,咱们搞个薯片火锅派对!”
1994年深秋的北京招商会现场,李秀明正为滞销的薯片发愁,展台前忽然落下一道影子。程久实捏着印有“春苗”商标的薯片袋,西装革履却笑得像个追星少年:“我妹妹看完《孔雀公主》,非说吃了这个能长出翅膀。”这位刚结束婚姻的实业家,竟随身带着她二十年前在《春苗》里的剧照——原来他当年为买电影票,曾翻过北影厂的围墙。
两个带着生活划痕的中年人,像齿轮般严丝合缝地咬合。程久实教李秀明看财务报表时,总把数字比作电影分镜头;李秀明设计薯片包装时,灵感来自《红楼梦》里元春省亲的华服纹样。最浪漫的莫过于公司开业那天,程久实把厂房刷成电影胶片盒的墨绿色,流水线启动时轰鸣的机械声,竟与《燃烧的雪花》里的工厂戏音效惊人相似。
如今在多伦多的华人超市里,偶尔能遇见戴渔夫帽的夫妇采购食材。程久实推着购物车念叨“这批土豆淀粉含量不够”,李秀明则对着货架上的老干妈轻笑:“晓庆要是知道咱们拿这个配薯片,准要笑场。”结账时收银员总觉得这位阿姨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她就是当年让全国人民又哭又笑的“四姑娘”。
他们的故事像部淡出银幕的老电影:前半程是胶片上的悲欢离合,后半程化作生活里的柴米油盐。唯有地下室珍藏的奖杯与合同,在加拿大漫长的冬夜里,偶尔折射出往昔的星光。
来源:回味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