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长得如花似玉，明艳照人。在那个讲究用厚重的劳动服，将女性之美紧紧包裹起来的年代，她的风情万种，给许多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1966年9月10日这天夜里，一位美丽的女明星，用一根绳索，在自家的浴室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年仅10岁未成年的孩子。

正所谓“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后来，这个孩子的遭遇，讲起来，那可真是令人唏嘘不已啊。

我看到网上有很多人说，这个当妈的，在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自己的孩子呢？

我想说的是，这当时之她所以做出这样的选择，一与她进退维谷的处境有关，二与她宁折不弯的个性有关。

而且她也不会想到，在她走后，她的孩子会过得那般苦不堪言。

因为，她明明有将孩子做了托付的。在她临走的那一刻，她也依然相信着人性的善意。

但她忽略了，这件事本身，将会对孩子造成怎样的打击？

如果她知道，我想她一定会进行慎重选择，哪怕日子再难，也要为了孩子咬着牙，挺过来。

可惜啊，这个世界，最大的悲剧就是——没有如果。

一、

这个女明星，名叫言慧珠。

她长得如花似玉，明艳照人。在那个讲究用厚重的劳动服，将女性之美紧紧包裹起来的年代，她的风情万种，给许多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她出生在一个演艺世家。她的父亲言菊朋是京剧“言派老生”创始人，母亲高逸安是我国早期银幕上的“老旦专业户”。哥哥言少朋、嫂子张少楼、弟弟言小朋、弟媳王晓棠、妹妹言慧兰、妹夫陈永玲等，也都是著名演员。

她的哥哥嫂子、弟弟弟媳、妹妹妹夫都挨过了那段疯狂而艰难的特殊年月，唯独她，用上吊的方式，中断了自己的命运。

但却把无尽的悲伤，留给了自己的儿子。

言慧珠和儿子言清卿

她的儿子，名叫言清卿。这是一个颇具戏曲名家韵味的名字。我相信，言慧珠在给儿子取名的时候，也一定寄予了美好的心愿在其中，希望儿子能够跟他的父母一样，长大后也能从事戏曲工作，并成为一名著名演员。

言清卿的父亲薛浩伟，是言慧珠的第二任丈夫。他也是一名戏曲演员，拥有“秦腔老生之翘楚”的美誉。由他和妻子言慧珠合演的《梁祝》曾风靡一时。

言慧珠与薛浩伟

但他们的这段婚姻，却并未维持太长时间。他俩1955年结婚，1956年4月，他们的儿子言清卿出生。但1960年，他们就办理了离婚手续，儿子被判给了言慧珠。

曾经的一家三口很幸福：言慧珠、薛浩伟和儿子言清卿

据说他们离婚的原因，是薛浩伟在收拾房间时，从妻子的枕头下，发现了俞振飞写给言慧珠的20多封情书。而当时，言慧珠和俞振飞，都在上海戏校担任领导职务，俞振飞是校长，言慧珠是副校长。

薛浩伟自然难以接受这样的情况发生。在与言慧珠争吵几次无果后，他选择独自离开。

薛浩伟演出照

1961年7月，言慧珠带着儿子与俞振飞举办了婚礼。当时言清卿才5岁了，但已经具备了记事能力。母亲让他称呼这个突然闯进他们家的陌生“伯伯”为“好爸”，他最开始感觉很不适应，但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言慧珠、俞振飞演出照

可他很快就发现，母亲和继父的生活并不和谐，两人经常会吵架。而且他们结婚才一年多的时间就分居了。母亲和“好爸”一人睡一个房间，并且母亲晚上睡觉会将卧室门反锁，不让“好爸”进去。

这样紧张的家庭氛围，令小小年纪的言清卿感觉很害怕。有时大舅舅言少朋会来他们家，他就悄悄地趴在大舅舅耳边说，妈妈经常会偷偷地一个人哭，说完，他也流泪了。言少朋听了，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但又无计可施。

时间进入1966年，山雨欲来，言慧珠原本就因为个人条件太出挑而成为上海戏曲界的“众矢之的”，这时她就更加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日子也过得愈发艰难。

在言清卿的记忆里，大概从这个时候起，母亲和“好爸”就不再讲话了。而且母亲的面色也越来越差。他本能地感觉到，是继父让母亲过得很压抑，所以他对继父，根本“爱”不起来。

但他还是没料到事情的严重性。

二、

后来，言清卿会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当初父母离婚，他跟了父亲而不是母亲，那么自己所受的伤害，会不会更少一些？

他长大后也曾跟父亲薛浩伟进行过沟通。父亲告诉他，当初离婚时，他不是没考虑过带着言清卿跟自己一起过。但天底下，有哪有父母不盼着自己的孩子好呢？而之所以让言清卿跟在母亲身边，其中有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言慧珠虽然之前跟电影明星白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但两人没有孩子，所以儿子跟在她身边，也能让她多一份寄托。二是言慧珠的物质条件更充足一些，这能使言清卿拥有更良好的成长空间。

言慧珠与儿子

但事情的发展方向，却超出了他们的预想。

其实在1966年那场猛烈的风暴来临之前，言慧珠就曾给薛浩伟写过一封信。信中诉说了自己的苦闷，并表达了后悔跟薛浩伟离婚的心声。但这时人在安徽京剧团工作的薛浩伟因为已经再婚，并且与同为京剧演员的妻子又生下了3个孩子，所以为了不破坏自己的家庭，他没有跟言慧珠回信。

他也没有表达出想让言清卿来安徽生活的心愿。尽管他不是没这么想过，但现实条件不允许。而且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前妻言慧珠会一时想不开，走上不归路。

如果他想得到，我想他无论日子过得再艰难，他也会将儿子接到自己身边的吧？

1966年5月，言慧珠被扣上了各种大帽子遭到批斗。她不仅被禁止再登舞台，而且还被强迫扫厕所。有些人还朝她身上刷浆糊、吐痰，还不许她擦掉。像言慧珠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怎能忍受得了此等侮辱人格的行径呢？

言慧珠

所以她想到了“一死了之”。

她觉得俞振飞是自己的“知音”，所以就约他一同自尽，结果遭到俞振飞的拒绝。

言清卿后来在自己写的自传里说，母亲言慧珠的最终绝望，与他的继父俞振飞有着一定的关系。因为他认为，“俞振飞为了划清与母亲的界限，说了一些不利于她的话”。

这自然是言清卿的一面之词，不能全信。但相比言慧珠的决绝，俞振飞显然更善于审时度势。

而最令言清卿难以释怀的，是在言慧珠走上绝路的那一天，身为丈夫的俞振飞为何不阻止？而且母亲自杀的那一天，他就睡在隔壁，难道真的就一点也没听到动静？

但俞振飞解释说他那天的确睡得沉，而且他也没料到言慧珠真的会做“傻事”。

事情的起因，是有人“指认”言慧珠是“特务”，家里藏有“发报机”。于是1966年9月的一天，一群“小将”气势汹汹地闯入了言慧珠位于上海华山路1006弄11号的“上海华园”（旧称海格园），进行抄家。他们想搜出作为“罪证”的“发报机”，但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于是他们将言慧珠的4根金条和一些美钞、首饰等，全部搜刮殆尽。

那帮人走后，言慧珠哭成泪人，小小年纪的言清卿也哭，但他们的哭声没引来任何安慰。

1966年9月10日，言慧珠选择用上吊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但她最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临走之前，她写了5封遗书，分别写给俞振飞、言清卿、言清卿的老师、徐常青（言慧珠的学生）、冯喆（言慧珠的好朋友）。而信中的内容，言辞恳切地希望俞振飞、言清卿的老师、徐常青和冯喆能够帮忙照顾自己的孩子。

言慧珠（中）与自己的徒弟徐常青、儿子言清卿合影

但事情的发展，根本不像言慧珠所预想的那样，用自我的了断，给儿子换一个更好的前程。

因为当时的俞振飞、徐常青、冯喆等人，日子都好不过，人人自危难保。

而言清卿，便从此成了遗落风中的一根草，随着萧瑟的秋风，无助地飘摇。

我觉得言慧珠的自尽，对言清卿来讲，最大的伤害就是，从此让他失去了安全感，也让他对眼前的世界，不再信任。

言清卿和母亲言慧珠

而更让言清卿一生都无法原谅的，是继父俞振飞和家里的保姆，对他的无视、冷落，甚至是虐待。

这更加让他的那颗原本已破碎的心，彻底凉透了。

三、

后来，我看到有些人，不痛不痒地说，言清卿应该学会感恩。不管怎么说，他都一样长大了。

我的回复是，“未经他人苦，休劝他人善”。

所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真的很难体会当事人的那种担惊受怕和悲伤绝望。

言清卿原本可以拥有更温暖的生活。哪怕他的生母已离世，但如果周遭的人，能够给予他多一些关爱和体贴的话，那么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也依然会是乐观而明亮的。

左起：言清卿、徐常青、言慧珠、俞振飞

少年时期，是一个人成长的最关键阶段。

这个时候，有一个心地善良的引导人，实在太重要了。

可惜言清卿并没有遇到。

他非但没有遭到善待，反而过早见识到了人性中的冷漠和自私。那些身边人，通过冷暴力的手段，用无声的方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没有母亲护佑的孩子，连一根草，都不如。

通过言清卿的讲述，我们得知，他母亲去世后，他在家里，继父对他非常冷淡，再加上保姆挑动是非，就更加对他区别对待。

比如家里的早餐，俞振飞和保姆吃的是品种繁多的鸡蛋、油条、粽子、肉松、稀饭、酱黄瓜，而给言清卿的呢，则是残汤剩羹。而且很多时候，他根本吃不饱，也没人过问。

再比如穿着，俞振飞和保姆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可是言清卿有整整5年时间，都只能穿母亲剩下的衣服。因为是女式服装，所以导致他在学校，老是被同学嘲笑。

有一次，言清卿的裤子摔破了，没有裤子穿，无法上学，继父不仅不给他买新裤子，还对他一阵责骂。最后还是街道居委会大妈出面做工作，才给言清卿用最便宜的布，做了一条裤子。

大冬天，言清卿没有厚棉鞋，整天冻得瑟瑟发抖，继父和保姆也视而不见。后来有好心人看不过，专门找俞振飞说这个事，他们才找来一双旧胶鞋，给言清卿换上。

言清卿与母亲言慧珠、外婆高逸安合影

其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吃什么和穿什么都并不重要，但重要的是他们让言清卿感受到了人格上的不对等。

而且他们动不动就骂言清卿是“小赤佬”、“小瘪三”，这些词汇，看似无害，但其实最具有侮辱性和攻击性。

他们还不让言清卿跟他们同桌吃饭，也不照顾言清卿的生活，言清卿睡的被子，有好几年都没洗过，以至于他的房间有一股浓重的味道，但却指责言清卿不讲卫生。

久而久之，言清卿的叛逆心理就更加严重。

他从继父那里得不到温暖，于是就只好想办法对自己好一点。但一个孩子，没有分辨好坏的能力，又有一种“报复”的心理作祟，所以他就开始从家里偷东西出去卖。他卖过一个紫铜做的水果盘，从收破烂的人手里拿过1块6毛钱，马上就跑到小饭店，要了一笼包子和一碗馄饨，很快就吃得一干二净。

他还卖过家里的一些小东西，每次换到钱，都跑到小饭店饱餐一顿。

言清卿和母亲言慧珠

后来，他还去农民的地里偷过地瓜，被当场抓住后，说是“破坏劳动成果”，被工宣队挂上牌子进行示众，并且还关起来进行统一学习。

针对这样的行为，他的继父不是对他耐心教育，而是认为他扫了自己的颜面，对他进行破口大骂。这更使得言清卿从“对着干”中，获取某种抗争后的乐趣。

按道理说，像言清卿这样的“星二代”，他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环境，应该比普通家庭的同龄人更优越一些。那么他长大后，成为另一位戏曲名人，也并非没有可能。比如他的表哥言兴朋，从小在父亲言少朋和母亲张少楼的关爱下成长起来，他长大后就成为了一位著名的京剧老生。

言兴朋

而言清卿呢，虽然同样出自演艺世家，但他的遭遇，却和言兴朋截然不同。

最让言清卿难以忘记的，是1970年2月5日这一天，大年除夕的夜晚，继父和保姆一起吃了丰盛的年夜饭，然而他们给言清卿的呢，却只有一盘菜，里面只有少得可怜的几根肉丝。言清卿气不过，就吵起来，但他听到话语是，有肉丝已经很不错了，你还想吃什么？

言清卿哭了。他想，要不好过，大家就都不好过，于是就和保姆打了起来。这下事情就闹大了，保姆将言清卿告到学校，使学校将言清卿给关了几天。

话说这个保姆为何会这么嚣张呢？是因为言慧珠走后，她就一心想上位，甚至还将自己当成了华园别墅的女主人，对言清卿百般虐待，目的就是想将言清卿赶出家门。

言慧珠、薛浩伟和儿子言清卿在“华园别墅”合影

在这种情况下，言清卿不是没想过去找自己的亲生父亲。事实上，他在1971年还去过合肥，但父亲薛浩伟家里的生活过得实在艰难，所以他在合肥只待了半个月，就又回到了上海。

这时言清卿中学毕业，面临工作分配。街道找到俞振飞征求意见，说只要俞振飞承认言清卿是独子，他就可以留在上海，但俞振飞却拒绝承认这一点。所以最终言清卿被安排去了山东莱芜的一家煤矿。

好在这家煤矿在上海有一个办事处，言清卿就在这个办事处上班。他也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在办事处里。4年时间，他和继父俞振飞之间，没有任何联系。

但因为母亲所留下的那座花园别墅，所以他和继父的矛盾，却已呈水火之势。

四、

1975年，在大舅言少朋的帮助下，言清卿的户口迁回到了上海。但他却回不去母亲所买的华园别墅，因为继父不让他进屋。这令他对继父，更有意见。

1979年2月，言慧珠被平反昭雪，华园别墅也被认定是私人财产。在言清卿的一再要求下，俞振飞搬出了华园别墅，搬进了上海戏校给他在泰安路安排的房子。言清卿这才又回到华园别墅。

上海华园别墅

但这时的言清卿，已经是一位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了。他的表哥言兴朋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戏曲演员，而他却未能像母亲所希望的那样从事演艺工作。这主要是因为他在成长的过程中，根本没得到这方面的专业培训。这让他的心里，难免失落。

左起：徐常青、言清卿、言兴朋

而谈到自己的继父，言清卿说，如果他对我好一点，也许我的命运就会彻底改变。可是他却让我流了那么多泪，吃了那么多苦，我一本书，也写不完。

1986年，言清卿决定前往深圳发展。于是他将母亲留给他的华园别墅，以10万块钱的价格卖了出去，然后和家人，去了深圳定居。

1993年7月17日，俞振飞在上海去世，享年91岁。

2006年，已经50岁的言清卿，在朋友的劝说下，终于去了一趟合肥，与自己的亲生父亲薛浩伟见了一面，并且和自己的几位同父异母的兄弟坐在一起吃了一顿年夜饭。父子相见的情景，十分令人感动。

晚年的薛浩伟

这之后，言清卿虽然跟薛浩伟很少见面，但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2019年5月19日，薛浩伟在合肥离世，享年92岁。

言清卿这些年也一直跟自己的大舅言少朋一家，小舅妈王晓棠等亲人保持联系。

后来，我听到有的网友说，在言清卿那么困难的时候，他的大舅小舅他们为什么没有出面帮他呢？

其实言清卿的大舅言少朋一家，因为同在上海，所以给过言清卿许多帮助。只是在特殊年月，言少朋一家也遭到排挤，日子也不好过，所以能够提供的资助，也只是杯水车薪。另外毕竟言清卿那时还和继父俞振飞生活在华园别墅，所以他们也不好过多干涉他们的家庭纷争。

言少朋、张少楼、言兴朋一家三口

而言清卿的小舅言小朋和小舅妈王晓棠呢，他们都是八一厂的演员，都生活在北京，对生活在上海的外甥言清卿，更是鞭长莫及。而且特殊年月，王晓棠所遭受到的迫害，与言慧珠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和言小朋连自家的孩子都保不住——他们的独子言群，早在1974年就因父母被下放到农场而身边无人照顾，所以患上肝炎后未能及时救治便过早离世了。因此更甭说能够给言清卿提供什么帮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