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中的哪吒形象，通过他在孤独中的挣扎成长、最终完成从“魔”到“神”的觉醒过程，塑造出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叛逆形象。哪吒的逆天而行，恰恰是这部电影解构他魔化为神的嬗变之道。
▲《封神演义》插图 哪吒现莲花化身
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中的哪吒形象，通过他在孤独中的挣扎成长、最终完成从“魔”到“神”的觉醒过程，塑造出哪吒“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叛逆形象。哪吒的逆天而行，恰恰是这部电影解构他魔化为神的嬗变之道。
而我们穿越电影进入古典小说《封神演义》故事的时候，会发现从经典文学中出发的哪吒，却一直在“敬天”的四壁中徘徊，并未高擎离经叛道的大旗从传统伦理城中突围。他那些桀骜难羁的行为，背后都系着或隐或现的“纲常”绳索，腕戴乾坤圈、臂缠混天绫、手持火尖枪、脚踏风火轮、具有三头六臂法身的哪吒，虽暴戾隳突，但并不出格。
实际上，极富戏剧张力的哪吒形象，恰恰是他叛逆表象与驯服本质之间对撞出的璀璨火花。
《封神演义》的第一主角当然是姜子牙，然而号称“历代圣人为第一”的哪吒，也是非常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从人物形象定位来说，哪吒在第十二回“陈塘关哪吒出世”、第十三回“太乙真人收石矶”和第十四回“哪吒现莲花化身”中，就已基本完成了个性的塑造。此后，他的主要使命是帮助姜子牙讨伐纣王，以西周阵营中最令人丧胆的战神而存在。而哪吒的出生和重生，小说是通过“剑劈现世”“浴海屠龙”“剔骨还肉”“仙莲塑身”“父子大战”等离奇情节，为这个角色塑形的。
哪吒降生，以一种“麻烦制造者”的方式出现。他的母亲“孕怀三载有余”，哪吒好不容易以“圆转如轮”的大肉球出世，生辰却“犯了一千七百杀戒”，最终被父亲李靖挥剑劈出。小说这样描写，除了为哪吒以后的灵异作铺垫外，也在伦理上对父权提出了严重挑战。然而这种挑战并未跨过门槛。太乙真人“灵珠子合该出世”的预判、李靖剑劈肉球的举动，都是遵循天命而非违抗天命。正如商周交替需要趟过火丛血海，哪吒的难产和异诞，恰恰是天步艰难、大道轮回的具象化呈现。
接下来的“浴海屠龙”桥段，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破坏秩序与维护秩序的辩证关系。
哪吒入东海洗澡时，混天绫扰动了龙宫，于是他打死巡海的夜叉，抽掉问罪的龙王三太子的龙筋，并追至南天门揪掉东海龙王身上“四五十片鳞甲”。这一系列蛮悍行为都在情理之中，因为夜叉和三太子仗势欺人在先，龙王属于“干渎天庭、不谙事体”，恶人先告状，受到惩处都应“天数”，符合“替天施罚”的叙事逻辑。何况哪吒抽出三太子的龙筋不是自己玩儿，而是送给父亲做“束甲”的腰带，当然契合“天之经、地之义”的孝道。
而进一步把孝道表达推向极端化的事件，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剔骨还肉”场景。
四海龙王联合起来，欲拿哪吒父母问罪时，哪吒毅然决定“剖腹、刮肠、剔骨肉还于父母，不累双亲”，以一种惨绝人寰的解决方式捍卫天人秩序。当他自己将血肉之躯千刀万剐归还父母时，实则是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念的自戕式实践，哪吒此举，将儒家伦理推向了极其悲壮的道德高度。
哪吒建庙重生计划被生父李靖毁坏后，太乙真人施法以仙莲再塑哪吒肉身，这是选择以“师代父职”的方式赓续传承链。花中君子莲花洁净的意象，是对“剔骨还肉”极孝的诗意升华，让读者自然理解了“天道”超越肉体的永恒生命力。
哪吒的破坏力是极其罕见的，但必须处在不可逾越的父权控制之下。于是李靖有了黄金宝塔，而宝塔是维护君臣父子纲常天道的物理具象载体。每当哪吒展现反抗苗头，燃灯道人赐予的法宝就会释放威能。成书于明代隆庆、万历年间的《封神演义》，通过这种设计，折射出明时“以孝治天下”的治国理念，反映出那时权力体系对越界行为的最终控制。
起初叛逆性十足的哪吒，最后收编封神了，从此完成了传统伦理的闭环叙事。这个时候，他所有的叛逆痕迹都消融在天命叙事的框架之中。辅佐姜子牙伐纣的功绩，不过是表明任何个体抗争最终都要服从服务于更高层级的伦理秩序。也让读者认清这个孩童神祇，归根结底是被传统制度刀劈火烧培育出来的。假如现代读者将哪吒奉为反抗精神的图腾，或许不知不觉落入一个聪明的叙事陷阱——它以歌颂叛逆者的姿态，实现了对反抗者的祛魅和消磁。
总之，长篇小说《封神演义》中的哪吒，貌似展现出逆天叛父的双重对抗，实质诠释了敬天孝父的双重尊崇，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完成从“逆子”到“神将”的身份转换。
而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重构了哪吒的现代精神内核。哪吒不再是“面如傅粉”“身长六尺”的“好孩子”，而是烟熏眼圈、手插裤腰、声音嘶哑的顽童形象。电影中的哪吒，将抗争对象从龙王、父权、纣王，升华为个人命运桎梏，通过拯救陈塘关的壮举实现了自我救赎，反映出当代个体崇尚自由、自我重塑的价值追求。
毫无疑问，这样的重构本身就是对旧有人生观和价值观的颠覆。
有趣的是，另一部经典《西游记》也让哪吒出场了四次。当然，相较于他在《封神演义》中呈现的完整成长线，这里的哪吒更多地以天庭卫士的身份亮相，为比他更具批判精神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提供叙事服务。
来源：中柬阿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