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影片一开始，海潮的特写、村民的旁白、写实的画面、灰调的影像，以及浙江方言的涌入，让我一度错觉其是一部纪录片（个人习惯，观影前从不看任何介绍，以保证纯粹本真的观影感受）。如同很多艺术片，因为电影的题材、故事的年代、画面的色调，以及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始的确感觉

影片一开始，海潮的特写、村民的旁白、写实的画面、灰调的影像，以及浙江方言的涌入，让我一度错觉其是一部纪录片（个人习惯，观影前从不看任何介绍，以保证纯粹本真的观影感受）。

如同很多艺术片，因为电影的题材、故事的年代、画面的色调，以及完全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始的确感觉有点“闷”。随着电影如海潮般涌入，那“潮水”渐涨，情绪被带入，逐渐渐入佳境，我数度落泪，胸中潮水涌动，几乎要喷薄而出。

让我印象深刻的，首先就是其影像语言，非常高级。电影的视觉语言以黑白灰调和中国传统水墨色调为主，这非常符合电影的年代和人物设定，符合物质匮乏年代，一个普通中国村庄的气质。我直觉这还是导演主观上的美学追求和主张，个人非常喜欢。电影每一帧都可圈可点，画面精雕细琢，很多可以直接拿来做壁纸的程度。无论远景、中景、近景、特写都极其考究，一副“用尽心思”的样子。唯美的摄影语言与壮阔的历史事件彼此映照，画面的静与潮水的动，形成鲜明对比等，一种典型的用极致之美来对抗残酷、映照苦难的高级手法，达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显示出导演深厚的美学功底和修养，包括其老道扎实的摄影语言和整体把控，让我很难想象这是一位青年导演的电影处女作。观影后我才得知导演万波本科就读于中国美院摄影专业（双专业之一），这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电影在影像上的精益求精和卓越效果的原因背景。

出色的影像语言之外，电影另一大亮点是声音。

其一，是“人的声音”。除去一两位角色，因情节需要，其他角色全部采用浙江方言配音。一方面，这种关乎地域、时代和文化的真实朴素的代入感，让我差点以为其是一部纪录片。作为一位完全不懂吴越方言的人，一开始听着看着的确费劲。在我看来，这萧山话的发音的“异域性”绝不亚于一门外语。但如同一块起先不那么惹眼的石头，随着岁月雕琢，逐渐闪耀出宝石光芒，方言（包括其中的歌咏）的隐秘强大力量逐渐显现。它就是电影影像的有力补充，是另一种独特的电影语言，彰显出电影的人文内涵，让观众彻底走入影片，走入人物内心，渐渐与村民、自然、人文融为一体。

其二，是“自然之声”。电影里，无论潮声、风声、芦苇、山石、脚步、敲锣，都让人如临其境，因这些不起眼的声音默默承担着推动情节、强化情绪的作用。虽然在声的艺术方面，一般而言电影配乐的强化渲染作用要大得多，尤其在艺术“闷片”里，如同做菜不可获取的盐，有不小的调和“提味”作用。但在《潮》里，导演却反其道而行之，他似乎故意少用配乐，我在电影里听到的配乐屈指可数比起正常电影，体量小了不少。表面看，这很“吃亏”。尤其在观影初期，观众不明就里，容易出戏的阶段，毕竟那黑灰的低调画面、“无色”的着装、静谧的影像、“外语般”的方言，以及波澜不惊的故事，一时很难“吸引眼球”。但是导演坚持了自己的美学理念，选择不靠音乐渲染和推波助澜，选择靠纯粹的画面和扎实的表演硬抗。我觉得这种坚持很不容易，甚至吃亏。但的确从一定程度上确保了电影的美学追求，是一种更为高级纯粹的美学语言。

表演也是可圈可点。除去主角，电影还有不少配角和大量群戏。一众演员，无论主演配角，哪怕是动物，都个性鲜明，在“灰不溜秋”里，填满性格色彩和人性光辉。因浙江人普遍清瘦的外形，人文和自然环境等，导致他们的长相说话都颇为相似，以及故事时代背景带来的着装雷同，但即便在这种差异感天然很较低的背景下，电影最终还是呈现给观众“相似”人物却各具鲜明个性的强烈差异感。我觉得这很不容易。表演上，很多配角群戏貌似不经意的话语或情节，其实是暗含心思，画龙点睛，推动了情节的发展和转折。比如回忆自己一生和桃源村一生，都在建堤坝又总被摧毁的苦涩中年村民，对丢失小狗情深义重的青年男人，以及每次出场都有着重要承前启后作用的老人福伯等，我觉得他们的作用不输给几位主角，这是很高级电影表现手法。

在这种有些主旋律，大开大合的历史题材里，最终打动人心并取胜的法宝依旧是电影的情感、张力和细节。这部电影做到了。这种情感不光是人与人之间的，比如村民和村民、外来者和本地人、老者与青年、男人和女人等之间的，也是人与动物间的。出镜不多的老马和小狗，它们与人类的情感，让我数度落泪，不能自已。这甚至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人与海、与大地、与芦苇、与天空，与高山，哪怕不言不语，都有一种情感在积蓄、在跃动、在流动。一切看似淡淡的，却打动人心。

电影表面看平铺直叙，似乎没有太多波澜，实际是由一触一触的小高潮逐渐推进的。在我看来，电影主要有两条线。一条是作为桃源村的意外闯入者，青年江平远的心路历程。从一开始对生命的绝望、对村民的排斥，到后来逐渐接纳和融入，甚至努力成为村里同呼吸共命运的一员，为最终“战胜”海潮起到重要作用，并最终选择留下来，与女孩结婚生子，将自己的命运与这段海、这座村庄彻底完全链接。而从他的视角切入，仿佛“第三只眼”，是以外来者身份看待事件和人物，也更为客观冷静。第二条是男一老金的心路历程。这个承受着巨大丧女之痛，作为整个村庄“主心骨”的男人，面对冷酷的海潮，立志筑造并合拢堤坝，他从坚定到放弃，从放弃到坚定，从希望到绝望，从绝望到希望，是一个“失败之人”做着“失败之事”，导演没有对他进行脸谱化英雄化的主旋律的固有刻画，王峥不露痕迹的表演也功不可没，呈现出一位有血有肉的人，让人信服。

这也可引申到一众配角身上，一个村庄的“失败之人”集体做着“失败之事”，导演将一种悲剧性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出来，这筑了又塌了七十多次的海堤，这失败了七十多次的桃源村人，如同希腊神话里因触犯众神，被罚永生都要不断重复、永无止境推巨石的悲剧人物西西弗斯，一种高级的悲剧美得以呈现。这种悲剧之美像极了如同希腊神话里触犯了众神，被罚永生不断重复、永无止境推石头的悲剧人物西西弗斯。

诚如导演所言，作为一个宏大且正能量的历史事件，很难拍，他最终选择从“失败”切入，反倒歪打正着成就了电影更为深刻的人文意义。因悲剧之美永高于喜剧之美。给人以启迪，让人思索人生的意义。我们到底要一个美好的结果，还是要一个美好的过程？如果只能二选一呢？成功和失败的定义是什么？结果和意义哪个更为重要？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这种叩问，我想是《潮》这部电影的最大魅力和意义所在。

笔者作为就在浙江隔壁，拥有着非常得天独厚地理环境，尤其是在以农业为最主要生计的农耕文明时代，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的江苏人，一直都对浙江人与海搏击抗争、不断出海谋生、开辟新沃土的事迹有所见闻，对他们一直以来敢争人先、勇立潮头的精神有所感受。而此刻我不得不说，那些都不够深刻。在司空见惯的宣传之外，电影《潮》是一个非常好的表达和补充，导演万波成功传达出浙人“勇立潮头”的精神气质，他从艺术层面，通过艺术的感染力传递表达甚至宣传了浙人引以为傲的精神。其带来的感同身受，比起很多说教强多了。

电影恰恰是浙江人（萧山和附近地域）与“潮”的抗争，诚如电影名《潮》所言，还有比这更恰如其分的吗？妙哉！而他竟然不是一位浙江本土导演的作品。神奇！

总而言之，这是一部出乎意料的好电影。不管你是不是艺术片爱好者，这部艺术化的现实（历史）题材作品，在当今如《哪吒》般“影像视觉炸弹”集体轰炸的时代，偶然可以去欣赏另一种“安安静静”、“平平淡淡”、“波澜不惊”风格的电影，我相信是很不错的选择。推荐之！

努力支持非知名青年导演的创作，我相信这是中国电影的未来之路，也是电影潮水应该奔涌的方向吧。主旋律题材被拍出新意，很大原因来自导演和主创之年轻新鲜。

且不仅仅在电影领域，也应扩展到整个文艺圈。愿意突破圈层限制，愿意不拘一格降人才，愿意给予年轻艺术家机会，大礼支持那些真正有才华却没有资源背景“无名者”的创作，恐怕是中国文艺可以向前并纵深发展的重要道路。年轻即是新鲜、是新视角、是新思路、是新的切入，是新的碰撞，是新的补充。前辈们愿意有胸怀，帮助扶持后辈，是重中之重。于一个文艺人，人品胸怀似乎更为重要。老树虽厚虽深，若无新芽，何来更多的春意?



文章首发于上海电影评论学会官微“上海影评学会画外音”。

沈静
自由撰稿人
上海电影评论学会会员

爱生活爱电影

来源：三半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