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8岁的女儿顾云苏，原本在一家短视频公司工作，爱情丰收，职场顺遂。在男友擅自作出异地工作决定后，她气不过分手，紧接着被迫辞职。失业、失恋、无处可去，陷入生存危机。

《180天重启计划》讲述了一位失业的女儿为高龄怀孕的母亲陪产的故事。（片方供图）

大龄怀孕的中年母亲，疑似未婚怀孕的年轻女儿，在医院妇产科内，两人打上照面。一场针尖对麦芒的相遇，这是剧集《180天重启计划》的开头。

28岁的女儿顾云苏，原本在一家短视频公司工作，爱情丰收，职场顺遂。在男友擅自作出异地工作决定后，她气不过分手，紧接着被迫辞职。失业、失恋、无处可去，陷入生存危机。

48岁的母亲吴俪梅，步入第二段婚姻后，决定冒着诸多风险，高龄产子。失业困境叠加生育困境，一对原本生活各异的母女，最终又在家中重逢。顾云苏当起全职女儿，和母亲一起迎接新生命的到来。物理距离拉近后，两代人之间的亲密与隔阂，被重新放到显微镜下打量。

制片人桑敏玲最初看到原著小说《180天陪产计划》时，很快对这个“回家陪产”的故事感兴趣：48岁的母亲生育，在戏剧上是极致设定，但内核里包裹的，实际是最普通的人情关系。她观察，一直以来，中国人处理亲子关系，往往带入一种上对下的伦理规范，其中夹杂着上一代的管制意图。“现在很多年轻人回不了家，因为大家（亲人）对亲密关系的边界感太模糊了。”

《180天重启计划》里，母女在交流、争执、彼此拆台中，共同探讨边界，达成和解。

导演李漠热衷关照都市年轻人的生存与爱情问题。此前拍摄的剧集《我在他乡挺好的》《装腔启示录》口碑不俗，都将取景框对准了异乡漂泊者的焦虑、不安与茫然。“我想拍的每个戏，都试图给当代年轻人精神上的困境找到某种出口。”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180天重启计划》在杭州取景，很多细节塑造出生活氛围。李漠说，这是他拍过的剧集里，喜剧浓度最高的一部。“它特别细碎，可能亲情就是那么细碎。你跟家人的每一个相处，看似不经意，但或许回忆起来，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幕。”

“重启计划，是关系的重启，也是生活的重启，自我的重启。重启并不是倒退，是进一步的迭代，是自我的迭代，生命的迭代。”桑敏玲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要写一个“深觉醒”的母亲

发生在2020年以后的故事里，28岁的女儿失业了。对于70后母亲吴俪梅来说，28岁同样是重要的年份。那一年，她下定决心离婚。

没有出轨、家暴以及难以调和的婆媳矛盾，吴俪梅要求离婚的原因简单明了：对传统的家庭分工不满。和丈夫相识时，她还在读大学，丈夫是一个做服装生意、骑着摩托四处兜风的社会青年，意外怀孕让她不得不在生育和上学之间二选一。尽管父母反对，她还是带着丈夫“崭新的日子”的许诺，一同去了杭州淘金。

丈夫事业红火，生意场上推杯换盏、与大世界周旋，吴俪梅却终日被封锁在狭窄的家庭主妇生活里。她的自我意识开始萌动，决计要找到属于自己的“崭新的生活”。她渴望重新读书、进入职场，每当把这些剖白告知丈夫，谈话却以他不以为意的昏睡中止。

李漠观察，1990年代，大多数家庭沿袭着父亲出去应酬，母亲在家育儿的常态，“这个东西是常俗的，（不代表）就是正确的。”

李漠没有为这段摇摇欲坠的婚姻增加更刺激的叙事，或者为丈夫设定不可饶恕的道德瑕疵。他想呈现的，是一个女性的“深觉醒”。

“如果有强烈的外因压迫，你才产生觉醒，那它就不属于你内心的某种使命。”他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你这儿待不下去，可不是得走吗？这种（出走）对我个人而言会少了一种主动性，少了一种我对世界的认识，少了一种我想要，而是我不能，我没办法，我被迫。”

在剧中，吴俪梅离婚并非出于外因压迫，而是一种更主动的出走。（片方供图）

离婚后，吴俪梅逐渐擦亮生活。她烫起大波浪，涂上红唇，频繁出入舞厅，在经济支绌与内心丰盈的同时抚养女儿。这是一个非典型的母亲形象，为她在老旧社区内招致非议，强硬的吴俪梅用泼水驱赶这些闯到门前的指点；在学校，老师带着偏见看待“没有爸爸”的女儿，她上前争论，果断带着孩子转学。

这种“我本位”的人生观念，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女儿顾云苏。顾云苏继承母亲身上黠慧的一面。为了反击污名，她偷偷拍下邻里做的不文明行为，张挂出来，引发矛盾；有人追到吴俪梅的单位叫骂，领导为了平息事端施压，吴俪梅拒绝让女儿道歉，愤而辞职。言传身教中，母女俩越来越像，同样执拗，“像头倔驴”。

桑敏玲在这部戏中看到了一种普遍的母女关系，她和吴俪梅都是70后，在现实的母女关系中，“活着活着就觉得母女镜像”。但当两个人太过相像时，自我意识的冲突和妥协似乎难以避免。

独自抚养女儿长大时，吴俪梅遇到了一个心宜的对象，遭到女儿的坚决反对。她陷入两难。

编剧韩家女分析，如果是在美剧中，吴俪梅也许就成了“不负责的妈妈”，让女儿去适应自己的新恋情，不必如此面对内心挣扎，但是，“吴俪梅也很尊重女儿的自我意识，我已经带你离开了，让你没法跟父亲一起生活，现在又强行给你找个新的父亲，我作为母亲的责任感和自我意识是不是有点太大了？”韩家女向南方周末记者形容这种挣扎，“就是自我意识和责任感的对冲，看哪个能压过哪个。”

最终，吴俪梅选择放弃那段感情。“任何人追求自我都是很两难的事。”李漠说。

“我觉得母女关系是非常深情但又很幽微的一种羁绊，她们是如此相似，但又不愿意成为对方的样子，这种相似会让她们像看见了自己。”顾云苏的扮演者周雨彤曾解读，“很多人都接纳不了自己，又怕她成为自己，又怕她不像自己，这很微妙。”

“每个妈妈都有女儿来收拾”

成年后，顾云苏常与母亲爆发争吵。在李漠看来，这是母女基于各自的自我，所理解的爱有差异导致的。

女儿年幼时，吴俪梅经历的人生、信仰的世界观和女性观，深刻影响了女儿自我意识的形成。“但是到了女儿快30岁的时候，妈妈担心的事情变多了，她开始担心女儿会不会孤独终老，人生是不是过得在世俗眼光看来比较惨淡。”李漠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这是人的局限。

从女儿的视角看，妈妈年轻时，独立、酷，是她的人生楷模。“但她逐渐发现妈妈变了，今天的妈妈不是当年的她。她有新的家庭、新的爱人、新的孩子、新的一切，人生好像进入了新的阶段。我还能够回到我跟她原来的人生吗？我跟她的关系还会像原来一样那么简单吗？这就是想要探讨的主题。”李漠说。

为了在互呛的母女之间架起桥梁，编剧韩家女和苏凌子在剧本中创设了顾云苏的外婆一角，一个江浙一带，有点世故的老太太。为了弥补女儿生第一胎没能陪产的遗憾，外婆给予吴俪梅窒息式的照顾。创作剧本时，苏凌子正在待产，很多细节来源于真实生活。

外婆会在卫生间门口守着上厕所的吴俪梅，以防意外发生。为了孕期健康，她晚上偷偷关掉女儿房间里的空调。老太太抠门的一面让人啼笑皆非：她会买两种价格不一的鸡蛋，做上标记，贵的煎给女儿和孙女，便宜的分给女婿吃；在菜市场，为了捞点实惠，会在鱼摊旁边站着等鱼死——年轻时的吴俪梅和母亲如出一辙。

“三代女性（染色体里）的X基因，是很稳定地传下来的。所以，吴俪梅和她妈妈的关系，以及吴俪梅和她女儿的关系互为镜像。”韩家女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剧中呈现了三代母女的关系。（片方供图）

陪产将这对母女在物理空间上再度拉近，模糊的边界感入侵了吴俪梅的生活。她实在难以忍受母亲过于紧张的照料。最终坦白，母亲的存在总让她难以真正放松下来，暗示母亲离开。

“每个妈妈都有女儿来收拾。这就是中国人的母女关系，是一种母女关系的写照。”桑敏玲说。

一家人送外婆去车站，临别前，吴俪梅打个喷嚏，漏尿，外婆用自己的围巾帮忙清洁。李漠的团队把这一幕设计成母女俩的最后一面。母亲回家后不久，吴俪梅感觉自己一时意气，伤害了母亲，发去长长的语音条道歉，统统没有回音。原来回老家没多久，母亲就意外去世了。

“人们总会觉得亲密关系是吵不散的，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写外婆突然离世，给吴俪梅留下遗憾的缘故。”李漠说，“即便吴俪梅的自我觉醒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依旧会陷入某种遗憾。”

剧作阶段，李漠和编剧为外婆设定了前史。年轻时，外婆也不是一个全然为家庭奉献的女性。她热衷唱戏，有越剧演员的梦想，但是母亲的身份限制住了她。“就像吴俪梅曾经做过的（那样），外婆也想离开那个她不满意的人生，但是她最终放弃了。她衡量下来认为，更爱孩子、爱人，所以我要做这样一个妈妈。”李漠解读。

这种放弃也在吴俪梅的成长阶段中投下了影子。

李漠觉得，父母是一个孩子长大过程里最重要的楷模。“有时候我们在成长里，会发现小时候爸爸妈妈教你的正义的、闪亮的、美好的价值观，在他们自己的人生里，却没有那么绝对地实践下去，出现了某种妥协，或者灰色地带，这会让这个小孩质疑，到底怎样才是对的？我要去自己试试。”

外婆的离世把曾经战火不断的母女俩逐步黏合在一起。陪产180天后，顾云苏亲自为妹妹剪断了脐带。

“这是女人之间一种新的连接。我真正放下我的不安全感，真正跟我的妈妈有了一个很好的相处方式。从很不接受这个新的小孩，到亲手剪断了她们之间的脐带，我们成为了一家人，这又构建了一种新的家庭关系的连接，我们真正成为了一个家。”桑敏玲说。

南方周末记者 潘轩

责编 李慕琰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