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须梢金黄。谁见了谁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
父亲被选去当群众演员,毫无疑问地最初是由于他那十分惹人注目的胡子。父亲的胡子留得很长,长及上衣第二颗纽扣,总体银白,须梢金黄。谁见了谁都对我说:梁晓声,你老父亲的一把大胡子真帅!
父亲第一次当群众演员,在《泥人常传奇》剧组,导演是李文化,副导演先找了父亲,父亲说得征求我的意见。父亲大概将当群众演员这回事看得太重,以为便等于投身了艺术。所以希望我替他做主,判断他到底能不能胜任。
李文化亲自来找我,无奈,我只好同意。
父亲演的尽是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角色”,说那也算“角色”,是太夸大其词了。不同的服装,使我的老父亲在镜头前成为老绅士、老乞丐,摆烟摊的或挑菜行卖的……
一次,我从办公室回家,经过北影一条街——就是那条旧北京假影街,见父亲端端地坐在台阶上。而导演们在摄影机前指手划脚地议论什么,不像再有群众场面要拍的样子。
时已中午,我走到父亲跟前,说:“爸爸,你还坐在这儿干什么呀?回家吃饭!”
父亲说:“不行,我不能离开。”
我问:“为什么?”
父亲回答:“我们导演说了——别的群众演员没事儿了,可以打发走了。但这位老人不能走,我还用得着他!”
父亲的语调中,很有一种自豪感似的。
父亲坐得很特别,那是一种正襟危坐,他身上的演员服,是一件褐色绸质长袍。他将长袍的后摆,掀起来搭在背上,而将长袍的前摆,卷起来放在膝上,他不依墙,也不靠什么,就那样子端端地坐着,也不知已经坐了多久。分明的,他唯恐使那长袍沾了灰土或弄褶皱了……
父亲不肯离开,我只好去问导演。
导演却已经把我的老父亲忘在脑后了,一个劲儿地向我道歉……
记得有天晚上,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和妻子、老父母一块儿包饺子,父亲擀皮儿。
忽然父亲喟叹一声,喃喃地说:“唉,人啊,活着活着,就老了……”一句话,使我、妻、母亲面面相觑。吃过晚饭,我试探地问:“爸,你今天又不高兴了吗?”父亲说:“高兴啊,有什么不高兴的。”我说:“那你包饺子的时候叹气,还自言自语老了老了的。”父亲笑了,说,昨天我们导演指示给这老爷子一句台词,连台词都让我说了,那不真算是演员了吗?我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在背台词。
我就说:“爸,我的话,也许你不爱听。其实你愿怎么说都行,反正到时候,不会让你自己配音。父亲果然又不高兴了,以教训的口吻说:“要是都像你这种态度,那电影能拍好吗?老百姓当然不愿意看,一句台词,光是说说的事吗?脸上的模样要是不对劲,不就成嘴里说阴,脸上作晴了吗?”父亲的一番话,倒使我哑口无言。
前几天,电视里重播电影《白龙剑》,妻忽指着屏幕说,你看是爸爸。
我正在看书,目光立刻从书上移开,投向屏幕——哪里有父亲的影子……
我急问:“在哪儿在哪儿?”
妻说:“走过去了。”
是啊,父亲所“演”的,不过就是些迎着镜头走过来或背着镜头走过去的群众角色,走得时间最长的,也不过就十几秒钟。然而父亲的确是一位极认真极投入的群众演员——与父亲“合作”过的导演们都这么说……
来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8q4X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