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好,非常好,非常好……”阿根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我徒弟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公事公办,不愧是南京路第一大百货的营业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阿根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卑不亢,说出的话漂亮极了,真有点《沙家浜》里阿庆嫂的味儿,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敬佩。
“这样吧,我这人说话算数,说把店给阿天,就肯定给他。但你也得给我颗‘定心丸’,对吧?”
“怎样才算‘定心丸’呢?”
“我答应阿天,这店五万块盘给他。看在他是我徒弟的份上,没收定金。他现在没回来,我心里没底,跟你要点定金,不过分吧?”
“不过分。”贺家丽毫不犹豫,“师父要多少?”
阿根没料到她回答得这么干脆,反倒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掌。
“五千……”
“好。”贺家丽走到屏风后面,拉开五斗橱。
“这是两根大黄鱼,起码值六千块。”她把两条黄澄澄的金条放在桌上。
“师父要是不信,我们可以一起去对面银楼找人验一验。”
“这,这倒不用。真金还是假金,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也别在这行混了。”阿根拿起黄金,在手里抛了几下,塞进裤兜。
“那我就不打扰你干活了。”
“慢着。”贺家丽伸手拦住他。
“怎么?你后悔了?”阿根心想果然没那么容易。
“亲兄弟明算账,父子也一样。麻烦师父写张收条,等阿忍回来了,我也好跟他有个交代。”
“好,非常好,非常好……”阿根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嘲讽道,“我徒弟真是娶了个好媳妇。公事公办,不愧是南京路第一大百货的营业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阿根在江湖闯荡多年,靠的就是一个“信”字。再大的金额进出,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还是头一回有人让他写条子。他话音刚落,贺家丽已经递上纸笔,好像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儿。阿根无奈,提笔写好,最后还按了手印——他比徒弟懂规矩。
“师父别见怪,我是阿忍的媳妇,家里家外的事儿都得帮他料理。不是我信不过师父,俗话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我倒觉得,生意上算得越清楚,人情反而越融洽。师父,您说是不是?”贺家丽笑嘻嘻地把收条叠好,当着阿根的面塞到玻璃下面。
“茶凉了,我给师父换一杯。”
“不用,等婚礼那天你给我敬茶也不迟。”阿根沉着脸说,“你的茶有点贵,轻易喝不起。”
贺家丽眼睛弯弯地看着他,装作没听懂。
“对了,这金条是阿忍提前给你的?”阿根走到楼梯口,转身问道。他可不知道江忍东有这么多私房钱。小吃店每个人的工资都是固定的,难道阿忍下班后还出去赚外快了?
“是我自己的钱。”
“你拿自己的钱给我?”阿根大吃一惊,“你怎么舍得?”
贺家丽笑得灿烂,“怎么不舍得?都要做夫妻了,还分什么‘他的’‘我的’,都一样。”这话漂亮,是因为贺家丽早就听江忍东说过,他师父是个非常传统的人,守旧还大男子主义。
其实贺家丽心里真正想的是,等江忍东到家后,要连本带利全都问他要回来,一天算一天的利息。要是他不回来……反正到时候都要跳楼了,还管什么身外之物。
“那布置婚房的钱……”
“也是我出的。”
阿根叹了口气,冲贺家丽竖起大拇指。难怪徒弟甩了谈了三年的李莉,选了这个女人,果然有过人之处。之前李莉跑到店里大闹,让他给个说法。阿根冷笑,他又不是江忍东的亲爹。就算是,管天管地还能管到人家床上?他最看不起没了男人就寻死觅活的女人。男人在外打拼已经够辛苦,媳妇不但帮不上忙,还在后面闹事,像什么话?和李莉比起来,贺家丽识大体,知道帮老公在外撑面子,这才是能娶回家过日子的人。徒弟找了这么个媳妇,他以后一点都不用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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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阿根,贺家丽正要上楼,看到一个上身穿着牛仔服,下身穿着黑色健美裤的女人站在小吃店外头,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你自求多福。”阿根也看到了她,咧开一口黄牙,冲贺家丽笑了笑,哼着小曲走进厨房后门。女人的战争,男人不用插手。
“我要和你谈谈。”李莉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对贺家丽说。贺家丽挑了挑眉毛,挺直胸膛迎上去。
李莉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这间布置温馨的小屋,就是上回自己来的那个破阁楼。她看着柜门镜子上的红双喜字,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那红通通的喜字就像尖刀、匕首,刺得她心如刀绞。而此时她裤子的后腰上,正别着一把剪刀。她是来跟贺家丽拼命的。
这些天她每天都躲在对面马路的弄堂里,观察贺家丽的一举一动。她想过了,江忍东不是那种负心薄情的男人,他之前想挽回自己,是自己耍大小姐脾气拒绝了他。这点是自己不对,李莉承认错误。但是江忍东也有错,他和自己在一起那么久,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性格呢?她一直都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其实江忍东打电话过来那天,李莉就跟父母商量好了,同意江忍东把收养他的阿婆接过来住。李莉想她已经让步了,只要江忍东再打个电话哄哄她,或者像以前一样去她单位门口接她下班,她就马上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答应他的求婚。可是她左等右等,江忍东始终没出现。她去找小姐妹商量,要不要自己主动去找他。可她们都说小姑娘得有小姑娘的矜持,关键时候要端着点,让男人吃点苦头,才不会被对方小瞧。不然等以后结婚,江忍东动不动给她脸色看,难道每次都要她主动低头,这日子还怎么过?李莉觉得她们说得很有道理,强忍着对江忍东的思念继续等。
可就在不久前,单位女同事告诉她,看到她男朋友和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在黄河路上的饭店吃饭、逛街,亲密得很。李莉来不及请假,从单位飞奔出来,直奔惠民小吃店。到了小吃店门口,她径直绕到厨房后面,看着通往阁楼的木楼梯。她知道江忍东住在上面,一直都知道。她在等,等他带自己上去。她坚信,这短短的十格楼梯,是她迈向新生活的必经之路。本以为这段路江忍东会扶着她一起走,没想到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爬上去。
探出头,她本想跟江忍东抱怨木头楼梯太破,咯吱咯吱响,让她害怕,让江忍东赶紧修一下。结果她看到了什么?她的男人衣冠不整地和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缠在一起。面对她的质问,江忍东死死护着那个女人,说他们要结婚了,还让自己滚。
李莉这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冲到楼下,找江忍东的师父要说法。结果那个死老头子理都不理她。李莉跑回家里,一头倒在床上哭得昏天黑地,任凭爸妈、爷爷奶奶怎么劝都没用。那之后她就再也没去过单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单位打电话来说她这是旷工,旷工就旷工吧,把她开除也无所谓。江忍东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过了几天,女同事到李莉家看望她,告诉她打听到了江忍东的婚期,就在十月一号。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忍东现在不在上海。另外还通知李莉,她已经被单位开除了,领导让她找个时间去办离职手续。后面那半截话李莉根本没听进去,只记住了关键一点——江忍东不在,这女人现在一个人!
她骗父母说回去上班,其实出门后就来到小吃店对面,盯着贺家丽。看着她天天忙进忙出,一会儿指挥人送家具,一会儿拿着新买的锅碗瓢盆上楼,活脱脱一副喜气洋洋的新嫁娘模样!而这些,原本都该是她的!是她李莉的!她抢了自己的男人,抢了自己的阁楼,抢了原本属于她的幸福未来!
李莉想着,右手伸到腰后。她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穿衣镜反射得清清楚楚,全都落在贺家丽眼底。贺家丽不动声色地退到桌子后面,一只脚踩在木凳的横杠上。
“阿忍还没回来吗?”李莉明知故问。
“快了,就这两天回来。”贺家丽弯下腰,把倒好的茶水放在桌上,手却没拿开。
说时迟那时快,李莉拔出剪刀,尖叫着朝她扑过来。
“去死!”
贺家丽抬手,以极快的速度将茶水朝她脸上泼过去,同时脚尖勾起凳子抬腿一踢,木凳重重击中李莉的小腿膝跳处。李莉惨叫一声倒地,剪刀从手中滑落。贺家丽把剪刀踢开,转身抓住李莉的头发,把她拉到晒台上,把她的脑袋对准水龙头,让水冲着李莉发红的皮肤,冲走上面粘着的茶叶。
李莉闭着眼睛哇哇大叫,“我瞎了,我瞎了!”
“叫什么叫,隔夜开水,只是有点烫而已。”
即便没看到那把剪刀,贺家丽也早就猜到对方来者不善。江忍东告诉过她,李莉是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子里最骄纵的一个,在上海滩的女阿飞里小有名气。曾经在工人文化宫后面,带着十几个黄浦区的女阿飞和杨浦区的女流氓打架,居然还打成了平手。要知道杨浦区工人最多,工人子女的战斗力在上海滩那是出了名的强。
贺家丽虽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但也没拿过比菜刀更重的东西,知道不能硬拼,只能智取,这才有了刚才让人拍手叫绝的一幕。
李莉从十六岁“出道”当女阿飞以来,在上海滩打遍无敌手。这次败在贺家丽手下,又气又羞,忍不住大哭起来。
李莉头上肩上披着毛巾,浑身发抖,贺家丽站在后面用吹风机帮她吹干头发。
“阿姐,我错了,我错了……”李莉边哭边打嗝,看着她花猫一样的脸,贺家丽又好气又好笑。
“为了个男人寻死觅活,值得吗?”
“值得,为了江忍东就值得。”
李莉转过头,抓住贺家丽的胳膊,抽抽噎噎地说:“阿姐,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你把阿忍还给我,不管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贺家丽很想说:我想要套房子,你拿得出来么?只是她和江忍东有约在先,不能随便毁约,只好耐着性子开导这个任性的小姑娘。
“你要是真杀了我,我是死了,可你自己也会被抓去坐牢,说不定还会被枪毙。要是江忍东转头又找了个女朋友,结婚过日子,你又该怎么办呢?”
“这……”看着镜子里李莉目瞪口呆的模样,很明显,这傻丫头根本没想到这一点。
“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不能没有阿忍啊。”李莉后悔死了,要是真有后悔药就好了。她肯定对江忍东百依百顺,不会有半点违抗。
看着李莉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贺家丽不由得想起站在民政局门口的自己。她不理解李莉的行为,却懂得她的心情。这姑娘是真的爱江忍东,如果不是因为遗产的事,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现,她和江忍东应该能成一对。理智是这么告诉她的,然而贺家丽的内心深处却悄无声息地爬过一条斑斓小蛇。它轻轻在心脏上咬了一口,伤口虽小,却因为被注入了毒素,隐隐作痛。
“那你就等等吧,说不定哪天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呢……”贺家丽想着,等合约到期,江忍东和她分开,一切回到原位,他应该会回到眼前这个女孩身边。
“等多久?等多久阿姐你会把他还给我?”这么荒唐的话,李莉却当了真。“一年可以么?两年呢?两年够不够?”李莉紧紧抓住贺家丽的手,威胁说如果她不答应就不放开,还说要在这里住下来,不走了。
贺家丽被她弄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只好随口应付说,到时候再说。可李莉却好像当真了,抹着眼泪抽抽搭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贺家丽把剪刀从床底下拿出来,放进抽屉里。她坐在梳妆台边,回想着刚才李莉的行为,突然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似乎并没有那么爱郑翔。如果郑翔是因为别的女人,而不是为了报复甩掉她,她绝对不会为了他去杀人。
还有一天就是婚礼,按照上海老规矩,贺家妈妈请左邻右舍有儿有女有丈夫,父母公婆都健在的“福气女人”来帮女儿缝被角。找这样四个女人各缝被子一角,象征“一辈子四角俱全”,祝福新嫁娘和和美美,万事如意。
贺家妈妈把准备好的大红真丝鸳鸯戏水缎面铺在白色被单上,张师母、凤英阿姨、苏北姨婆和贺家妈妈手中各拿一根缝衣针——贺家妈妈说自己是寡妇,不能缝被角,贺家丽却说如果不是妈妈缝的被子,她坚决不睡。
四个妈妈一边钉被子,一边聊天。张师母祝小夫妻举案齐眉,早生贵子;凤英阿姨说女儿嫁得不远,但也不能总往家里跑;苏北姨婆说别讲那些虚头巴脑的,日子要过好,最关键是让男人把工资卡交出来,让贺家丽赶紧掌握财政大权。
轮到贺家妈妈,贺家丽等了半天没见她开口,走到旁边一看,发现她用胳膊捂住嘴巴,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姆妈!”贺家丽心头一酸,扑到妈妈肩膀上也哭了起来。明明知道结婚是假的,明明新房就在马路对面不远处,可她就是忍不住。
“傻丫头,可不能让眼泪落在被子上,不然将来要哭一辈子。”妈妈双手捂住她的脸颊,“做了人家媳妇,可不像在家里,姆妈嫂子都让着你。要懂事,别任性,知道伐?”
“姆妈,我不嫁了……”虽然结婚这场戏是假的,但此刻的情感却是真挚无比。
见贺家丽哭,阿姨妈妈们却都笑了起来。
“家丽……”不知道什么时候嫂子魏华站在门口,她望着贺家丽,激动地指着楼下,“他来了。”
“谁?”
“小江!”
“啊呀!”贺家丽激动得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下跑去。
“看看,刚刚是谁说不嫁的?”苏北姨婆打趣地笑道,房间里充满了欢快的氛围。
贺家丽狂奔下楼,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身穿西装,脚边放着一只拉杆箱,一身风尘仆仆,不是江忍东又是谁?
“我回来了。”江忍东张开双臂。一瞬间,贺家丽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了。没有窗户透出的橘红色灯光,没有不远处无线电波里传来的评弹声。世间万物,天上人间都不存在,她眼里只有江忍东,只听得见他的声音。
泪花划过面颊,满心的委屈和不安化作一双无形的大手,把贺家丽整个人推进江忍东宽厚的怀抱。
“你怎么才来呀?”她流着泪问,“我终于等到你了。”
国际饭店十六楼宴会厅里宾朋满座,身着白色礼服、胸前别着红花的贺家丽貌若天仙。她一手挽着江忍东,一手挽着李婉仪,不停地在桌子间穿梭。
贺家丽非要李婉仪做自己的伴娘,哪怕李婉仪一再表示自己已经结过婚,不合规矩,她也不管。她振振有词,说她们俩小学时就约好了,长大了要互相给对方做伴娘。她给李婉仪当过一次,现在轮到李婉仪了。这番蛮不讲理的话让李婉仪哭笑不得,只得舍命陪君子。
酒过三巡,贺家丽和李婉仪去后面休息室补妆,临走前反复叮嘱伴郎小胖,多照看江忍东,别让他喝太多。宾客们闻言纷纷起哄,尤其是江忍东的那些师兄弟们,吹口哨的吹口哨,跺脚的跺脚,说嫂子放心,少爷的酒量他们都清楚,不会耽误两人晚上洞房花烛。贺家丽顿时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你家那位今天真的不来么?”
“不来,说是单位要加班。”李婉仪帮贺家丽整理头发,怕她夜里着凉,又贴心地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盖上一块白色丝巾,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不来也好。你知道吗,刚才我听到我们公司的小伙子说起你,说你气质好,长得美,简直就是《天鹅湖》里的白天鹅公主。他们不知道你已经结过婚了,还四处打听,问你是哪家的姑娘,在哪里工作,有没有男朋友呢。”贺家丽捂着嘴咯咯直笑,“你家那位要是来了,看到你这么受欢迎,不得气疯了?”
“哎呀,都是因为你,害我出大丑。”李婉仪娇嗔一声,伸手去捏她的脸颊。贺家丽忙不迭地求饶,说刚补了妆可不能弄花。
“家丽,看到你嫁得这么好我就放心了。”两姐妹嘻嘻哈哈闹了一阵,李婉仪拉起贺家丽的手感慨地说道。今天一早,婚车开到涵养邨弄堂口,看着从轿车上走下来风度翩翩的新郎江忍东,他是那么稳重、踏实,李婉仪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贺家丽虽然工作能力没得说,然而性格有些跳脱、冒进,又带着些小女子的骄傲,有这么一个沉稳的男人在身边,正好相得益彰。
不止如此,李婉仪看得出来,这个新郎官满心满眼都是家丽。在看到身着婚纱、捧着粉红色玫瑰捧花的新娘走出房门的时候,江忍东整个人都在发光,眼睛里好似闪耀着无数星星,每一颗星星上都写着贺家丽的名字。
“听说他这次从香港给你带了很多东西?”
“哎呀,哪里是带给我的,都是带给我妈、我哥还有邻居们的。我宁愿他早点回来,哪怕空着手呢。”贺家丽口是心非地说,嘴角的笑意却彻底出卖了她。
那天夜里她搂着江忍东在楼下大哭,楼上的阿姨们在窗口拍手大笑。两人上楼,不等贺家妈妈发脾气,江忍东便双手奉上一个大礼盒。不但贺家人人有份,甚至就连当晚帮忙钉被子的邻居们都收到了他从香港带来的进口巧克力。阿姨妈妈们笑得合不拢嘴,说贺家妈妈好福气,阿江师傅太会做人。贺家妈妈被礼物“攻陷”,也笑逐颜开,当即给江忍东“打广告”,说他已经是小吃店老板,等小吃店重新装修好开张,请各位邻居多多捧场、多多关照。阿姨们笑着说不得了,江师傅去了一趟香港,脱下围裙换西装,已经脱胎换骨,现在连家丽也成小老板娘了,贺家这是要转运了。贺家妈妈听得心花怒放,也就没计较他迟迟不归,害得全家担惊受怕的事儿了。
最让贺家妈妈开心的是,江忍东这个女婿不但会做人,而且人高马大,长得帅气,非常拿得出手。礼堂上,江忍东穿着在香港定制的西装三件套,梳着周润发同款大背头,在亲戚朋友面前一亮相,就赢得了所有人的好感。苏州亲眷们说这个新郎特别俊俏,配贺家最漂亮的姑娘是“天造一对,地成一双”;不明就里的同事们更夸口说江忍东一表人才,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贺家妈妈当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给儿子媳妇办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仪式,现在从女儿身上全都补上了,恨不得把下巴抬到天花板上。
整场婚礼的最高潮不是新郎、新娘交换戒指接吻,而是苏州好婆作为主婚人上台讲话。好婆今天精神焕发,一头银发烫得端庄大气,穿着立领斜襟的紫色丝绒罩衫,配香云纱裤子,完全看不出已经年近八旬。
“我十二岁被卖到上海,就在邓家服侍大小姐。可能有人要问,是哪个邓家,哪位大小姐?”好婆拿着话筒,微微一笑,还卖起了关子,“那就是上海滩赫赫有名的大兴百货公司的创始人邓涛,大小姐就是邓家长女邓如萍。”
话一出口,本来正在吃吃喝喝的百货公司同仁们齐齐放下筷子。总经理庄先生更激动地站了起来,瞪大眼睛拼命地看站在台边的江忍东,似乎要从这个年轻人的脸上寻找邓老先生的蛛丝马迹,看看隔了三辈人,他身上是否还带着祖先留下的印记。
“后来大小姐嫁人了,嫁给了江氏烟草公司的小开江凯,生了小小姐江幼怡,也就是阿忍的妈妈。”庄经理频频点头,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刚进百货公司的时候听师父讲过这段往事。
“没想到我们百货公司的售货员居然兜兜转转嫁给了邓老先生的曾外孙,这也算是缘分啊。”庄经理举起酒杯祝两人百年好合,同事们也跟着一起站起来。最近和贺家丽闹得不可开交的许招娣也在其中。贺家丽故意给她和那几个无事生非、造谣她嫁不出去的大姐们发了请柬,就是要让她们看看自己嫁得有多好。看到许招娣一脸复杂的表情,贺家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乐开了花。
见单位大领导都这么说,贺家妈妈觉得太有面子了。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她原来还不信,现在觉得老祖宗的话真不是瞎讲的,自有道理。贺家妈妈没跟女儿说,她悄悄把贺家丽和江忍东的八字拿去给楼下绍兴阿嫂合过了。经过郑翔那一回,贺家妈妈对绍兴阿嫂彻底心服口服,简直把她当活神仙。
绍兴阿嫂也很干脆,半点不计较上回贺家妈妈的无礼。收下礼物后,从橱柜里拿出一本翻得破破烂烂的书,又拿出一张纸、一支铅笔,坐下来写写画画,弄了大半天。贺家妈妈心急如焚,却不敢插嘴。凤英妈告诉她,算命的时候胡乱打扰会“破功”的。绍兴阿嫂又掐又算,搞了好一阵,最终给了贺家妈妈一颗定心丸——这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的吗?天生一对?”
“当然,没有比他们更适合做夫妻的了。他们一个是金童,一个是观音座前的玉女,过去在天上就在一起,下凡了也是注定要做夫妻的。”绍兴阿嫂信口胡诌,眼睛却不住地朝贺家妈妈送来的礼物那边瞟。
贺家妈妈心花怒放,让她再仔细说说。绍兴阿嫂看在礼物的份上,闭起眼睛,举起右手,大拇指在四根手指间来回挪动。她挪得越来越快,贺家妈妈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
“天注衣禄自有余;分分合合浪不平。时来终于得明珠,月初云散世间净。”绍兴阿嫂说话像唱越剧,玄之又玄,贺家妈妈文化有限,听得一头雾水。不过那句“分分合合”她还是能猜出意思的,顿时就急了,说不是天生一对么,怎么还要分离呢?
“年轻夫妻,吵架打架都正常。你女儿是个要强的人,脾气太大。反正最后结局是好的,你管那么多干嘛?管得了一时也管不了一世。”绍兴阿嫂说着,去翻装礼物的红色塑料袋。
“对对,不聋不痴不做阿家翁,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们。”贺家妈妈被说服了。嘴上这么说,她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今早女儿出阁前反复叮嘱贺家丽,以后凡事要忍耐,别处处拔尖抢在男人前头,要给男人留足面子。
郑翔是带着祝福的心来的。他不敢进宴会厅,让服务员把新娘子请出来。当贺家丽拖着长长的裙摆,摇曳着从金黄色的大门里走出来的时候,郑翔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家丽,你今天真好看。”郑翔真心夸赞,同时也为自己曾经的固执和自私加倍地悔恨。如果他不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此时此刻在这里和眼前这个美丽的新娘结为夫妻的应该是他呀。
“你来了?”贺家丽也万万没想到郑翔会来,一时有些慌乱。她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抓住欧根纱裙摆,回头望向厅里,“我叫阿忍出来,我们给你敬酒。”
“不用忙了,我是来把这个还给你的。”郑翔说着,从挎包里拿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封面印着龙凤呈祥的红包,一个是一只红色绒面的礼盒。贺家丽一下就认出了那只盒子——这正是自己送给郑翔的“定情信物”,里面放着那支进口的18K金笔。
“祝福你们夫妻琴瑟和鸣,白头到老。”郑翔眼眶泛红。
“谢谢……”贺家丽接过金笔和红包,心中感慨万千。妈妈常说女人结了婚才算真正长大,不然一辈子都是小姑娘。她却觉得不是结婚,而是经历过刻骨铭心的感情,人才会脱胎换骨。郑翔是自己命中的劫数,也是帮助她成长的人。两人相视一笑,将过去的种种恩怨全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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