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4年的中国电影院,上海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排起长龙。人们挤在售票窗口前,他们等待的并非好莱坞大片,而是一部名为《杜鹃山》的京剧电影。只为看一眼杨春霞饰演的党代表如何用一段《乱云飞》唱腔力挽狂澜。当银幕亮起,杨春霞饰演的一头利落短发、额前碎发微卷的“柯湘一登场
1974年的中国电影院,上海大光明电影院门口排起长龙。人们挤在售票窗口前,他们等待的并非好莱坞大片,而是一部名为《杜鹃山》的京剧电影。只为看一眼杨春霞饰演的党代表如何用一段《乱云飞》唱腔力挽狂澜。当银幕亮起,杨春霞饰演的一头利落短发、额前碎发微卷的“柯湘一登场,满场响起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党代表柯湘甩动利落短发,唱腔里既有传统青衣的婉转,又带着革命者的铿锵。谁也没料到,这个融合了《白毛女》斗争精神与《红色娘子军》飒爽英姿的角色,会掀起超越戏剧本身的社会涟漪。京剧电影《杜鹃山》首映时的盛况——一部将革命口号化作旋律、让政治叙事带上诗意的作品,竟成了那个文化贫瘠年代里难得的“爆款”。
影片开场便是浓得化不开的阴郁:1927年秋收起义后,农民自卫军队长雷刚带着一群“泥腿子”在湘赣边界打游击,却因缺乏组织几近溃散。党组织派来的女代表柯湘刚露面就被捕,雷刚竟率众劫了法场。这种“江湖义气”式的开场,在强调纪律性的革命叙事中堪称大胆。
杨春霞的柯湘堪称时代符号。她梳着齐耳短发,腰扎武装带,既有传统青衣的端庄,又带着女民兵的飒爽。北京电影洗印厂的老工人回忆,当年拷贝需求量暴增,机器24小时不停运转,"胶片上柯湘的眼睛都被磨花了"。这种狂热不止源于角色魅力——在样板戏清一色"高大全"形象中,柯湘罕见地展现了人性褶皱。面对雷刚的莽撞,她既有原则性的批评,又留着"同志仍需努力"的宽容,这种领导艺术让基层干部看得若有所思。
谢铁骊导演显然深谙观众心理,他用蒙太奇手法将暴雨中的刀光剑影切割得惊心动魄。马永安饰演的雷刚挥刀劈开雨幕时,影院里常有老汉拍腿喝彩:"这才叫真汉子!"
今天的年轻人很难想象,一部主旋律电影能引发追星效应。杨春霞回忆,电影上映后,全国理发店挤满要求“柯湘头”的女性,甚至有观众连看二十遍,只为记录唱腔。更隐秘的潮流藏在市井中:由于官方唱片发行有限,民间用薄膜唱片偷偷翻录《家住安源》,这些脆弱的塑料片在黑市上能换十斤粮票。
这种狂热背后,是艺术对时代的突围。《杜鹃山》的唱腔设计者于会泳,大胆将西洋交响乐与传统京剧融合。柯湘的经典唱段《乱云飞》中,管弦乐烘托出山雨欲来的紧张,二胡独奏又瞬间将情绪拉回革命者的孤独心境。学者感叹:“这是用贝多芬的笔法写井冈山。” 就连阿尔及利亚观众在1974年观看访演时,也虽不懂中文,却为音乐中的激昂鼓掌。
与高大全的样板戏角色不同,雷刚这个人物带着真实的粗粝。他劫法场是出于江湖义气,冒然下山救母是因孝心压过理智,直到牢狱中才痛悟:“恨不能变雄鹰冲霄汉,乘风直上飞舞到关山!”这种成长弧光,在“三突出”创作原则(突出正面人物、突出英雄人物、突出主要英雄人物)盛行的年代堪称异类。饰演者马永安刻意用沙哑嗓音和笨拙身段,演活了农民的局限性。有观众写信质问:“雷刚这么落后,怎么配当主角?”剧组回复却意味深长:“没有雷刚的错,怎显柯湘的对?”
这种“瑕疵美学”甚至影响了海外评价。日本学者佐藤忠男在《中国电影百年》中写道:“《杜鹃山》的魅力在于它偷偷保存了人性的温度——柯湘是神性的光,雷刚是人性的影,光影交织才让红色叙事有了呼吸。”
《杜鹃山》的剧本曾是一颗“定时炸弹”。原话剧因彭真、邓拓等北京市委领导的支持,在文革初期被批为“为错误路线张目”。江青一度将其打入冷宫,却又在1968年下令重编,试图将“黑戏洗白”。编剧王树元回忆,仅柯湘的出场方式就改了七稿:从“被群众簇拥”改为“戴镣铐亮相”,以凸显斗争残酷性。
更微妙的较量藏在音乐领域。上海音乐学院教授于会泳奉命给唱腔加入“革命激情”,却偷偷保留了一段西皮流水板。审查组质问时,他辩解:“这是井冈山的泉水声,革命的源头活水!” 这种“夹带私货”的创作智慧,让《杜鹃山》在样板戏中独树一帜。
1976年后,《杜鹃山》随着特殊时期的结束一度沉寂。杨春霞被关进“学习班”审查,马永安默默回归传统戏舞台。但民间从未忘记它——80年代录像厅里,年轻人用“快进键”跳过革命对白,只为反复观看杨春霞甩头发的慢镜头。
新世纪以来,学界重新审视其价值。2014年上海复排京剧《杜鹃山》,观众席上白发老者跟着哼唱,后排“00后”举手机录像。导演陈薪伊说:“我们删掉了‘万寿无疆’的台词,但柯湘那句‘风里来,雨里走,终需革命写春秋’,依然能让全场落泪。” 2021年,国家京剧院巡演此剧时,抚州观众发现:新版柯湘的妆容淡了,但眼中的光芒更亮了。
今天的年轻人或许会问:一部充满政治术语的老电影,凭什么打动几代人?答案或许藏在杜鹃山的意象里——满山红花既是革命热血,也是自然生命的绚烂。当杨春霞唱起“黄连苦胆味难分”,她不是在背诵教条,而是在用艺术诠释一个民族的挣扎与希望。
谢铁骊晚年曾说:“《杜鹃山》不是样板,而是镜子。照见过去,也照见未来。” 这面镜子映出的,不仅是那段特殊历史,更是中国人对美好艺术永不熄灭的渴望。就像影片结尾,雷刚终于学会喊出“党代表”时,银幕上炸开的不仅是胜利的烟火,还有被时代禁锢却终得释放的人性之光。
来源:忆时光的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