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上映不足一个月,《哪吒2:魔童脑海》突破所有人的想象,从前期的单一市场破10亿美元到如今冲击全球影史前五,这无疑让所有期待国漫或者中国影视崛起的群体热血沸腾。
作者|梧桐
编辑|路子甲
上映不足一个月,《哪吒2:魔童脑海》突破所有人的想象,从前期的单一市场破10亿美元到如今冲击全球影史前五,这无疑让所有期待国漫或者中国影视崛起的群体热血沸腾。
而与此相对的是那些基层动画从业者们,则围在为“中国动画走向世界”摇旗呐喊的帖子下面,讨论自己的下个月到手的月薪三千如何生存。
每一个怀着国漫梦想的人,在刚开始做动画的时候,几乎都幻想过自己参与的项目大爆。但更多的现实情况是,等不到自己的作品上映,先被骨感的待遇劝退——动画其实是藏在办公室里的劳动密集型产业,每一帧超绝的特效和大场面或者每个角色的头发丝背后,全是基层工作人员一帧一帧抠出来的血汗。除了热爱,似乎大家只有牛马和超级牛马的区别。
根据《劳动报》相关报道,动画师的月薪普遍在6k至15k之间,年薪大约在7万至18万左右。而大多数刚毕业的动画专业学生,都从底薪3、4千做起。
时刻将“穷”和“为爱发电”刻进心里的动画打工人们,似乎都殊途同归:要么在新兴行业内见缝插针转行,要么在技术相关的公司之间来回横跳,要么苟住,等待行业周期的到来。
《哪吒2》这样的横空出世的现象级大爆款能不能改变整个行业?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在很多从业者眼里,就像把自己的职业生涯又交给了捉摸不透的命运。
动画人的宿命,跳槽
“可能实际做动画的人都换了几轮了,作品还没上映,这种情况普遍存在。”
2015年,小K已经在一家动画公司工作了4年,这家公司有200名员工,公司主营原创动画片,会往外界发布外包需求,作品也会在电视上播出。那时,他身边同样毕业于影视动漫专业的同龄同学们,大都2年一跳槽。
“为什么这家公司待遇这么低,你还不走?”同学不理解小K为爱发电的选择。
小K回想起他刚毕业的时候,本来想成为一名漫画作者,但是,深圳当地一个大型动画公司想招两名比较年轻的分镜师,老师就把小K和另一名同学推荐了过去,小K顺利通过面试,负责画分镜台本。
动画片一集20分钟,一个月内,画完300至400页台本纸,他还为动画剧集设计了100张海报,参与了IP授权主题餐馆或展厅的布景设计,后期甚至参与设定动画人物形象,试着写过几集脚本。
小K早期工位,受访者供图
那个时期jiu,国内做动画的工作流程大都借鉴日本。
传统模式中,画分镜头台本的,通常是执行导演或导演,而新手通常需要从学徒做起,从练习描线条、补中间帧到学习原画,才能一层层往上成为执行导演,但因为时代及行业供需开始改变,小K一毕业就能当上分镜师,“主要还是赶上了时候,当时的导演希望我们能带来更年轻的想法”。
除了他和同学,团队内的其他成员基本都是三四十岁的资深老员工。小K总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不仅能在专业指导下学到新东西,还能获得成就感,但幸运终究不能当饭吃,因为工资太低,家人也开始劝他为了生计另寻门路。
读书时,小k还听到过很多有名的动画公司,工作4年后,这些公司活下来的越来越少。
因此,当他要跳槽时,却发现可选的动画公司并不多,而剩下的范围内,要么是不感兴趣的低幼IP,要么依然待遇不好。小K四顾茫然时,有朋友将他介绍进了新公司。一开始,小K只知道业务和游戏相关的片子有关联,“反正用到的技能还是一样,感觉离动画比较近,”进去之后,他才发现这是一家广告公司。
如果现在去翻社媒,总能在讨论行业工作的帖子下看到打工人在感叹:“当你做动画以后,就会发现这辈子发不了财了。”
要么深夜下班,要么深夜出门盯着渲染,或者干脆睡在工作室,工作与生活之间的边界逐渐模糊,然后工作几年后,落下了腰肌劳损和脂肪肝的毛病。
许多人为爱发电几年后,头也不回地跳槽到动画相关的其他行业,而游戏、广告等行业频繁出现在劝人跳槽的建议中,仿佛是所有动画从业者的殊途同归——虽然他们清醒地知道,这两个行业也并不轻松,但至少工资相对过得去,比如,游戏行业的薪资比动画高近一倍。
也有逆流而上从其他行业跳进动画的,比如昊宇。昊宇从小喜欢画画,幻想过有朝一日会做一部自己的动画作品。然而,大学学了市场营销后,他毕业后进了体制内传统媒体,担任项目管理。
不过命运总会让人和目标相遇,凭借着这一职位共通的工作底色,他顺利跳槽到影视行业。又通过偶然的契机,2015年他从影视到动画行业,做了动画制片人。
2015年是个相对特殊的年份,那一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让无数观众和从业者充满希望,喊出了“国漫崛起”的口号,但是后面等到《哪吒1:魔童降世》,已经是4年后的2019年了。
身为制片人,昊宇主要为动画作品找投资,拉动宣传资源,以及找到合适的IP推行宣发策略,因此,日常工作中,他总会和动画团队的中高层碰面。通过对整个行业链条的了解,他不断思考整个中国动画行业如何可以更好。
昊宇发出的关于中国动画商业化前景讨论的小红书帖子下,有迷茫的动画学生在评论区里找方向,有千疮百孔的打工人吐槽薪资待遇低,也有人分享被拖欠薪资的心酸历程。昊宇也见过很多名校动画毕业生,一毕业就被行业前景吓得换了方向,从来没有进入过动画行业。
抛开那些特别有天赋和机遇的大神,大部分普通动画专业的学生毕业起薪就是3500元上下,工作三四年才能达到1万元的水平。
办公室内,受访者供图
各类型动画团队内,基层员工的离职或跳槽的现象都不罕见。
有的团队原本30人,一年后只剩一半员工;有的团队作品还没上线,就开始调转方向。
“这也是为什么我希望能从商业化的角度去跟大家讨论一些事情,如果想整体提高大家的待遇,提升动画的整体就业环境的话,光靠一部《哪吒2》是不够的,我们需要考虑如何提升动画行业的挣钱能力。”
打工人困在行业的周期里
昊宇在传统媒体时,收入不理想;他跳槽到影视的那几年,行业正热火,收入甚至比现在做动画还要高。但是,如今影视熄火,当初跳槽来做动画的决定,至少给他保住了一份稳定且相对体面的收入。
讲到收入焦虑时,昊宇坚定地认为,每个行业都会有螺旋式上升或下降的周期性,选择大于努力的本质是,成年人可以选择上限更高的行业,并努力获取相应的回报。
工作室进行后期调整,受访者供图
至于什么是价值更高的上限,什么是更好的行业,那是因人而异,见仁见智。
对于昊宇来说,从当时正火热的影视跳槽到动画,是因为窥见了一丝实现儿时梦想的契机。“跟你说你能去做动画,你知道可以实现梦想的时候,你去不去?”
而小K的原创动画梦想则在广告公司按下了暂停键。那些在动画公司工作时所迸发的人物灵感、剧情的跌宕、IP内容的新意等,都在广告公司全部化为“以甲方需求为主”,乙方没有了自己的灵魂。
同时,多线并行的项目节奏让他感觉既刺激又无序,甚至重新塑造了他的工作习惯——一个没有熬夜习惯的人开始适应熬夜甚至通宵的节奏,直至现在重新做回动画,熬夜依然如影随形。
2017年,在广告公司工作2年后,小K的妻子怀孕,为了多一些陪伴家人的时间,他从广告公司离职,和朋友做了一年的原创动画,又转做漫画。
好在从第一份工作开始,小K就喜欢去各个部门串门。因此,他从实际工作中大量学习了漫画、动画、以及广告的视听语言和制作环节,不断内化整合。再后来,孩子出生,他彻底成为自由职业者,开始在家里接各式各样的商业项目如产品广告、企业宣传片、采访、TVC、游戏、公益等。
小K的经历中,行业周期性的影响是非常明显的。疫情的到来,互联网游戏的发展和行情变化,游戏广告行业流入了许多动画电影人才,小K能接到的业务开始变多,“好像又做回了以前做动画的感觉”。
有时候,游戏业务的甲方只给了一个脚本,让他自己全权设计、跟进,“我的发挥空间就这样来了,用跟我原来在动画公司一模一样的做法就行。”
小K工位,受访者供图
现在,小K做出的动画不仅引起了众多观众的兴趣,加入一个动画工作室以后,他还以动画导演的身份,用商业项目和原创项目拿了许多奖,和团队一起开发新的视觉效果技术。并且,他还利用业余时间,正在开发2部动画电影,一部是以家乡的传统文化为基底,另一部是科幻和传统文化结合的题材。
除了游戏影视等相关行业,动画人还有一些让人意料不到的出路。
比如,前几年教培的兴起激发了做课件的需求——一份好的课件,需要高标准的动画承载高质内容,要求非常高。小K还记得,当时,教培行业的资金非常充足,可以给动画人才提供很好的待遇,就业机会随之增多,只是行业熄灭后,从业者们又被打回原形。
“总之,大家的发展甚至跳槽路径都很相似,也有很多人直接放弃,相比之下,待遇可观的选择或许就是游戏行业。”
《哪吒2》可以给动画带来什么?
2019年,昊宇个人参与的第一部动画电影正式上映,取得了还不错的成绩。
这是他第一次在动画行业证明自己的高光时刻。上映的时候,昊宇带着家人朋友们去影院,还每天在微博和朋友圈刷影评。
有一次,在东三省路演的时候,一位电影粉丝身患重度抑郁,曾想过一走了之,听到这部电影要上映的消息,他决定,在人生可能的最后阶段,不管未来如何,至少要先看完这部电影。
VR项目开发测试,受访者供图
在昊宇童年的动画梦想之上,这个故事又加了一层对真人和荧幕之间互动的探讨,和所有过往经历一起,成为他持续关注动画商业化的来源之一。
如何能把一部动画作品卖出去,甚至转化为实体产品如谷子、周边,或者用虚拟形象去和各方联名产出衍生业态,都是能给动画续命的手法。
“我的成本比你低,玩具卖得比你好,衍生做的比你好,收的钱比你多,那我就是比你厉害。”昊宇如此概括成功的商业化动画。
他回忆,超级飞侠刚问世,这个IP的玩具就给母公司挣出一年15亿销售额,而同时期,如果一家动画公司想要做到15亿的成绩,“得奔着两三年去,还不止,还得投入巨大的成本。”做完这一切后,能否成功还是未知。
讨论动画商业化的帖子下,昊宇还曾在评论区回复:“《哪吒2》是很好的项目。”它是推动行业发展的起点,但不是终点——未来的动画电影一定是百花齐放的。
截至2月22日19时30分,《哪吒2》全球票房为133.85亿元,位列全球电影票房榜第8,海外以悉尼为例部分影院的周末黄金档IMAX厅几近售空。《哪吒2》上映一周左右,其授权IP周边的营业额就已突破了5000万。这是让所有动画人振奋的成绩。
近两年,小K一直在用业余时间写电影本子,但整个行业都很困难。影视不景气,大众的观影习惯越来越倾向于流媒体和短视频。去年,小K带着孩子去看了几部在黄金档期如中秋、国庆上映的电影,竟然每次都只有他们两个观众,形同包场。
小K工位,受访者供图
据他观察,市场上动画番剧、动画电影的制作单价和游戏CG、广告等商业项目相比低了不少,但动画类的周期也就是时间成本也更长。
“这是我两三年前了解到的,但10年前,这种单价上的差距就已经存在。”《哪吒2》的出现给了小K一些继续做动画电影的信心,“哪吒的成绩会给我们行业重拾一些希望和信心,最近,我的确感受到有带来一些不一样的氛围。”
小K听说,关于动画项目的投资和推进又开始活跃起来。
因为投入和回报的不对等,总是有许多人离开,但又有许多人怀抱热爱,飞蛾扑火地涌进动画行业。行业是一座金字塔,永远是20%的塔尖赚得多,80%的基层赚得少。起薪低,工作量大,熬夜通宵,已经是从业者们心照不宣的事实,也是无数名追逐动画梦想的人的阵痛。
“小孩看的东西”还是中国动画在市场上的主流印象,动画行业需要的是一个像《哪吒2》这样的机会,撕掉“低幼”产品的标签,能让更多年龄段的观众愿意去了解动画,让更多合作方了解到动画可以带动的价值。
一部横空出世,单片救市的《哪吒2》无法拯救那些跳槽离开或者依旧挣扎的动画打工人,胜在开了个好头。这泼天的势头,也让不少人相信,中国动画的未来一定会有更多的“哪吒”出现。
注:本文人物均为化名
来源:温度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