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因为关露从日本回来以后,发现杨扬 和卢潇关系比较密切,而且看得出关系不 一般。关露深知卢潇对待男女关系的观 点,他一方面不愿早结婚,害怕家庭负 担,妨碍他前途的发展;另一方面,又是 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幻想着所谓柏拉图 式的爱的实现。
作者:柯兴
日本在中国在南洋作战不断失利,便 加紧大后方的统治!
有几天晚上,杨扬来了,叶丰没有 来。关露很奇怪,过去都是他们一块来 的,这些日子怎么啦?
因为关露从日本回来以后,发现杨扬 和卢潇关系比较密切,而且看得出关系不 一般。关露深知卢潇对待男女关系的观 点,他一方面不愿早结婚,害怕家庭负 担,妨碍他前途的发展;另一方面,又是 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幻想着所谓柏拉图 式的爱的实现。
关露看出来了,便警告卢潇,说杨扬是个十分单纯热情天真的女孩子,她对如今险恶的人世间,多的 是信任,缺少的是警惕、防范,以及自我保护意识。对这样一个 女孩子,一定要精心地真诚地加以爱护,对她,绝不可以有半点 儿伤害。
“卢潇,”关露严肃地说,“你如果真的和杨扬好,我不反对。 但是不许玩世不恭,一杯水主义,要爱就要真心地爱,要爱到 底!对她,和对未来的家庭,都要负起责任,像个男子汉!”
但是,卢潇仍旧不愿结婚,不愿承担家庭负担。
“那你就不要耽误了人家!”关露毫不含糊地说,“我心已早有所属,你是知道的。但我还是那句话,我的事不可以向杨、叶二 位捅破。对待杨扬该怎么做,你好好想想吧。”
卢潇这个人,小资产阶级意识挺强,很好面子,他是不会主 动向杨扬说明的。关露十分了解他。
“那好,”关露很认真地对卢潇说,“在接触上,你不妨往我 这边靠靠,这样,给杨扬一个错觉,她就会自动离开你。”
“能吗?她对我,可是挺主动的!”
关露淡然一笑:“可见,你还是不怎么了解杨扬啊!杨扬这 个女孩子,别看她天真单纯,但是心地十分善良,还有一种成人 之美的美德。她一旦相信你我在好,她一定会主动后退,主动和 你疏远。再说,你没看出来吗,叶丰对杨扬早有追求之意!”
“什么?什么?叶丰在追求杨扬?我怎么没看出来?”卢潇像发 现新大陆似的,吃惊不小。
关露讪笑道:“你因为年轻英俊,又聪明好学,只知道女孩 子都在追求你,却没注意女孩子也在被人追求!”
果然,没过多久,按照关露预想的那样形成了杨扬叶丰,和 所谓关露卢潇的关系。至此,这个小团体的关系便明朗化了。
卢潇果真看出来,杨扬确实是个心地善良,有牺牲自己成人之美的品德。他对关露洞察事物的敏锐准确,更加佩服;对杨扬 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当关露问杨扬,这些日子,叶丰怎么没来?杨扬心烦地说, 叶丰过去当过新四军,不知怎么让日本人知道了,连他是新四军 16旅47团的都知道!叶丰不承认也不行啊!日本宪兵队传讯叶 丰,一去就是好几个钟头,他被传去好几次了。
日本宪兵队到底要叶丰干什么,关露无从知道。杨扬没往深 里说,关露当然不好问。就是杨扬,其实到底能知道多少呢?
关露他们三个人聊天等叶丰,聊了很久,也没等来叶丰。杨 扬的一颗担悬的心,非常着急,无法掩饰流露出的关切的神情。 她不时地往外瞧,不由自主地自语:小叶怎么还不来?不知会不 会出什么事?
她反复地自语,大约自己并不觉得。直到晚上9点多钟,叶 丰才回来,精神很有些沮丧。
杨扬脱口问他,怎么回来这么晚。
叶丰看一眼关露,推脱说他早就回来了,又到别处有点事。 杨扬没理会又问叶丰,宪兵队找他去都谈了些什么。
叶丰望望关露,关露觉得叶丰有什么顾虑不好说,便走开, 到床跟前听无线电收音机去了。
过了些日子,杨扬叶丰表示,他俩准备去延安或是重庆,脱 离上海!关露当然支持他俩的行动。帮助他俩出走,脱离上海, 免得叶丰再受日本宪兵队的传唤!
恰巧这时“太平周报”垮台,叶丰又处境危险,连杨扬的处 境也不妙,加上杨扬和叶丰的关系已经培养成熟,因此他们决定 出走,脱离上海,脱离险境,奔向延安,奔向光明!
“关姐,你也去吧!咱们一块走多好!永远也不分开!”杨扬 真心实意地希望关露和他们一块走,“关姐,你也去延安吧!”
一年半来,关露和杨扬相处得十分融洽,情同手足。两个人 谁也舍不得离开谁。
但是,想想她在李士群那里搞策反工作的艰险;想想她在 《女声》社里搞情报工作的艰难;想想她的亲朋好友不理解、骂 她是汉奸文人的耻辱;想想自己忍辱负重,深入敌穴,生活的孤 独,长夜的寂寞,难捱的凄苦;想想她从三十一二岁深入敌营已 经五年,如今已经是三十六七的大姑娘了;想想对远在重庆情人 的思恋之苦;她多次提出去延安而遭到拒绝的苦恼;再想想杨扬 和叶丰想走拔腿就走去实现理想的自由——关露想到这些,觉得 自己仿佛是狂风暴雨中离群的孤雁,仿佛是永远失去自由失去光 明的笼中之鸟,她不由得趴到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关露哭得十分伤心,十分坦白,十分尽情,十分痛快!她从 来没这样哭过,她憋在心中的苦楚越积越多,她的心灵承受不了 这么多的负担和屈辱!她忍耐得太久,她终于爆发了!倾泻了!
杨扬惊呆了,愣住了,疑惑地望望卢潇。
卢潇心中明白,他比杨扬更了解关露:她说到她的痛处了!
是的,关露是在组织的人,她必须听从党的指示!让她在 哪,她就必须老老实实坚守在哪个岗位上!不管多么苦,不管多 么难,不管多么危险,她都不能离开,必须坚守!
因为她是共产党员!
从今后,他们原本不算大的四个人的小团体,又走了两个。 圈子更小了,她会更孤独,更寂寞了!她的一颗孤苦的心,何时 才能迎来光明,唤来欢乐?
呃,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不是悲秋,从今又添一 段新愁!
经过协商,杨扬和叶丰决定按照关露的意见,先去重庆。因为,重庆有她的妹妹胡绣枫、妹夫李剑华,更重要的,是还有她 的朋友王炳南。
杨扬请关露给她介绍几个后方的朋友。
关露给王炳南、绣枫写了信,让杨扬他们带去。信中介绍了 杨扬、叶丰的情况,希望他们帮助他俩找工作。
杨扬问关露,王炳南是什么人?
关露告诉她,王炳南曾经留学德国,现在在重庆搞学术研 究,是她的一位好朋友。
杨扬和叶丰这一对青年,在关露的引导下,于1944年7月7 日离开日寇占领的沦陷区上海孤岛,奔赴重庆,终于踏上了革命 的征途!
杨扬和叶丰离开上海不久,从桂林给关露发来一封信。信上 说他们沿途吃了许多苦受了许多气。信中大骂桂林的警察。说他 们一到桂林就受警察的气,桂林警察随便骂人,乱翻旅客的东 西,原以为大后方的空气要比上海沦陷区的空气好,谁知一般无二 。
第二封信,是杨扬从重庆发来的,她告诉关露,她已经见到 了她的妹妹胡绣枫和她的朋友王炳南。她说到了大后方,他们一 切都很好。叶丰在一家书店工作;王炳南把她介绍给苏联大使馆 的罗申大使教汉语。
杨扬的这封信,主要是关心关露的婚姻问题。关露已经三十 六七了,又是杨扬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她希望关露和卢潇结 婚,她说卢潇对关露是很不错的。
杨扬毕竟是个极单纯的女孩子,她哪里知道关露的心事?哪 里知道关露的真实思想感情?
夜已经很深了。
关露躺在床上,看着杨扬的来信,一会儿想到重庆的恋人王炳南,一会儿想到她的挚友杨扬的单纯可爱。她原本想今晚就给 杨扬写封回信,谁知她这一天发稿校对太忙太累,把杨扬的信刚 刚看了第二遍,便闭上眼睡着了。
连着两天都忙得抽不出空儿来,第三天正想写回信,杨扬又 寄来一封信。这封信,是在王炳南去看望过杨扬,并十分详细地 询问了关露的情况和一切生活细节之后,写来的。杨扬觉得,若 不是相恋极深的恋人,是绝不会如此关切地问询。
杨扬这封信,修正了自己鼓励关露和卢潇结婚的意见。她祝 贺关露竟然有王炳南这样一位优秀的好朋友!
杨扬在信中特别强调,她从王炳南身上真正认识到了一个人 灵魂的美比外在的美要重要得多!
她热情地叙说王炳南的许多特 点:学识渊博,作风朴素;待人诚挚,热爱生活;积极工作,关 心同志;性格开朗,乐观向上;谦虚礼貌,助人为乐。她非常赞 赏王炳南身上这些闪光的美德,这些“灵魂的美”!和王炳南对 比,杨扬觉得她对卢潇也有了新的认识。她现在觉得,卢潇很聪 明,很英俊,但是他只是一介潇洒的书生,只是“外在的美”!
杨扬信中说,王炳南经常去看她,向她了解关露的情况。所 以后来杨扬给关露的信,几乎每一封都以谈论王炳南为主题,没 有一封信不夸赞王炳南的品德如何高尚,为人如何忠厚的。
杨扬鼓励关露尽快和王炳南确定关系,早日解决婚姻问题。
杨扬在信中说—一
他告诉我,你对他的态度还不够明确,他好像有些不 安。在我看来,在王炳南这样一个人面前,你没有必要再犹 豫,你应该尽快把态度明确起来!
其实,自从“八 · 一三”以后,王炳南在上海与关露分手,七年来,他们从未间断过通信联络。尤其近几年,通信次数越来 越频繁,通信内容也越谈越深刻。王炳南曾暗示,将来能否进一 步发展与关露的关系。
在关露的心目中,王炳南是一个相当理想相当出色的爱人。 但是,鉴于目前的状况,无论是王炳南还是关露,都不能贸然做 出明确表示。
杨扬把关露的情况详尽地告诉给王炳南,又写信把王炳南的 情况告诉给关露。使关露和王炳南之间增加了了解,关系的发展 出现了一个飞跃的阶段。
他们的关系,逐渐明朗了。直到抗战胜 利,两个人都表示,待时机一到,便立刻解决婚姻关系问题。
1944年秋季以后,美国、英国、法国和苏联,早已经在欧 洲开辟反法西斯第二战场,希特勒开始节节败退。中国共产党领 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和解放区人民,已经渡过了难关,冲破了黎明 前的黑暗,对日寇开始了战略反攻。
日军在华的日子,步步吃紧,十分害怕美国飞机前来空袭。 所以,每到夜晚,便实行灯光管制,经常断电。不管多少层的高 楼,只能拿步走!繁华的十里洋场的大上海,经常是一片漆黑, 果真像是一个没有灯光的孤岛。上海人民的生活,愈加艰难,愈 加困苦。
关露每月从《女声》杂志社领来的微薄工资,除了交房租、 买口粮和一点日用品,便所剩无几。常年累月买不上几回鸡蛋和 肉类,常年营养不良。至于早点诸如烧饼、油条或是烤白薯阳春 面,更是不敢问津,每每只好空腹上班。
冬天买不起木炭生火取暖,只能从囤积商那里买一点煤油把 生米做成熟饭,一下做出够吃几顿的,然后用开水泡冷饭。
开水不能每日自己烧,那样太浪费烧不起。关露每天到“女声”社上班时,总是抱着两只大暖瓶,从自己居住的五楼走下 来,穿过一条街,再爬到五层楼的“女声”社。下午下班以后, 到煤气灶上烧好开水,再拎着两暖瓶开水,从“女声”社的五层 楼下来,穿过一条马路,爬到自己居家的五层楼上。
占领上海的日寇,搞“防空演习”、“灯火管制”是经常的 事。一到灯光管制,整个楼道一片漆黑,关露又买不起手电筒, 上下楼只好擦根火柴照着走。
日军对煤炭也统制。除了日军的军管地区以外,高层楼上经 常没有自来水。连关露居住的五层楼上,自来水也上不去,常常 没有水用。
有一天晚上,正是“灯火管制”的日子,关露从三层楼佐藤 俊子的房间里,端了一盆凉水出来,准备到五楼她的房间。
关露两手端着盆,没法去擦火柴照路,只好一步一步摸黑往 楼上走。她上了四层楼,往五层楼上刚刚迈到第五节楼梯, 一脚 踩空,一个捌趄摔出去,一盆水扣到楼梯上。她人失控,往后一 仰,便连人带盆叽哩咕噜滚到了四楼。
听见响动,佐藤俊子忙从屋里出来,打亮手电筒一照,水从 楼梯往下流,她估计是关露摔了跤,奔到四楼,果然是关露!
关露躺在一滩水上,身旁是那个盛水的盆。佐藤俊子惊叫 着:“关小姐,真的是你吗?”
说着,赶忙过去把关露扶起来:
“你怎么不小心点?我要给你手电筒使用,你就是不用,生 怕我不方便。关小姐,你太要强了!”
关露虽说营养不良,显得很清瘦,可她毕竟年轻,再瘦也有 分量。佐藤俊子可是个六十岁的老妇人,手里还拿着个手电筒, 好不容易才把关露扶起来,又替她拣起水盆,扶着她,一步一步上了楼,把她送到关露自己的房间,扶她上了床。
“摔到什么地方了?不要紧吗?疼吗?”佐藤俊子对关露的关 怀是真切的,是充满爱心的,“告诉我,到底要紧不要紧?”
关露苦笑着,摇摇头:不要紧,就是腿有点儿疼。
佐藤俊子又帮助关露揉了揉腿。
“明天,你就不要去上班了!”她说,“在家休养两天。”
两天不上班是要扣薪水的。扣了薪水,关露就更吃不上饭 了。
第二天,她照旧一瘸一拐地下五层楼,走过一条马路,再上 一个五层楼,到《女声》社去上班。虽然一痫一拐的,但她怀里 仍旧得抱着那两个盛开水用的暖水瓶,下班时好带回两瓶开水。 不然,她连开水泡冷饭也吃不上了,渴了连口水也没得喝了。她 照旧得去三楼佐藤俊子的房间去端水。
一个三十六七岁的单身女人,深入到敌人营垒里,从事地下 工作,从事党的秘密情报工作,没有人问寒问暖,没有人关心她 的思想感情,没有人同情她的孤独寂寞,她的孤立无援,她的孤 苦伶仃。有苦,她得自己受着,有眼泪,也不能流,咯掉的牙齿 只能咽到自己肚子里。在魔窟里,她不能被恶劣的环境所吓倒, 所征服!她必须硬挺着,她必须挺过去,完成地下党组织交给她 的秘密任务!
严冬已经逼近了。
关露的屋子像冰窖,还不如有太阳时屋外暖和。尤其夜晚更 难捱!连一点儿暖和气儿都没有。她必须想想办法,不然,1944 年的冬天她是难以捱过去的。冻死在屋里也没有人知晓!
关露突然想起了王安娜!也就是王炳南的德国妻子王安娜! 大约是抗战爆发初期,那时她们两人还没有分手,王炳南刚刚离 开上海。王炳南在上海的房子,只有王安娜和关露两个人住。
关露记得有一次,王安娜和她偶然谈起人的血很贵,说到医 院去卖一次血可以赚几十元钱。
关露问她:人体中到底有多少血?
王安娜告诉关露说,人体中血液约为人体重量的百分之八 九。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的体重是60公斤,那么,他的血液 总量大约有5000毫升。
“卖几百毫升血就能赚几十元。”王安娜说,“卖了血,吃点 营养补品,牛奶,鸡蛋,鸡什么的,休息几天就会补回来。”
关露想不到,那年王安娜和她闲谈中说出的关于人体血液的 事情,今天她在危难的时候,居然用上了。
关露决定卖一次血!
她想赚几十元钱,二三十元也好嘛,可以买些补品,补补她 因为营养不良而日渐消瘦的身体,更重要的是买些木炭好过冬。
关露知道,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血随时可以卖掉,而且是 很值钱的。只要你肯卖,就有人买。只要你不怕你的血被抽干!
关露更知道,因为营养不良,她经常处于半饥饿状态。过去 刘道衡、胡绣枫他们在上海住时,她可以随时到他们那里去吃 饭,就如同到自己家吃饭一样。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上海了。 刘道衡去了湖南,胡绣枫两口子去了重庆。对关露来说,上海她 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是好是歹,是死是活,生活的担子只有她 一个人的肩膀顶着。没有人和她分担!没有人帮助她!
她常常因为饥饿而晕倒。她羸弱的身体,经得住再抽去几百 毫升的血吗?那她不就得彻底垮了吗?
关露想到了海斯医生。
海斯是个有名望的德国妇科医生。三十年代初,抗战爆发以 前,关露就认识海斯。
那时海斯刚从德国来上海开诊所不久,有一次,在刘之纲的医院里,关露见到海斯和刘之纲在聊天,也许是在切磋医术。是 刘之纲给关露介绍的,说他是个医术高明的妇科医生。关露和沈 志远离婚前,两次怀孕,两次堕胎,都是到海斯的诊所,由海斯 给做的流产手术。
海斯果然医术高明,关露堕胎一点罪也没受。
从那以后,关露常常为他介绍一些妇科病人,海斯从这些病 人身上赚了许多钱。
开始,海斯在上海别看名气不算大,可是他在西欧各国还是 挺响名的,许多国家的药师,常常把一些新药寄送给他,让他用 了之后可以做宣传。这些新药当中,有不少是补药。海斯为了回 报关露给他介绍患者,也常把这些补药送给她。
这样,关露只要身体不好,便常去找海斯,看病不要钱,还 常常给她打些补药针剂。一来二去,关露和他也称得上是老朋友 了。
说话也有十多年的友情,两个人也算是“铁哥们儿”啦!
现在想来想去,关露觉得只有去找海斯,从他那儿弄些补 药,把身体补养得好一些,再去卖血!
关露找到海斯,是她下班之后,也是海斯快下班的时候。诊 所里,除了海斯,就是那个男护理。
护理是个中国人,他见关露常来,和海斯关系不错,于是只 要关露来,不管有没有病人排队等候,他都让关露先进诊室。况 且今天诊室又没有等候的病人。
海斯是个身强力壮的纯种日尔曼人。对待病人一向温文尔 雅,彬彬有礼,在上海滩口碑极佳。
关露告诉海斯,她常常失眠,夜里睡不好,浑身无力,不能 耐劳,有时还昏晕过去。
海斯细心地为关露做了一次检查之后,说:
“关小姐,你是恶性贫血,是严重的营养不良造成的。你需 要加强营养,把伙食搞得好些,不然恶性贫血是很糟糕的。”
说完,他看看关露,关露什么也没说,似乎没什么反应。她 能说什么?她能有什么反应?她还不知道自己是属于营养不良 吗?可她有什么办法呢?没钱呀!
所以,才来找你海斯医生的嘛!
海斯看出关露一脸的无奈,他轻轻地笑了,那笑是极轻微 的,只是挂在嘴角上,不细心观察是很难发现的。
“我这里有一种牛肝针剂,”海斯说,“是很早以前英国一位 药师送给我的,我一直没舍得用。我这里还有三十支,我给你一 天注射一针,不要你的钱!”
关露一听高兴极了。她这次来找海斯,就是为了能让他给她 打些补品针剂。她连忙说谢谢,谢谢。
海斯又说:“这种英国产的牛肝针剂,是一种新的补药,很 昂贵,疗效快。你以后天天来,我一天给你打一针,不出一个 月,你就会长胖的!”
“我白天没有空儿,还得工作,我只能下了班来。”
“可以。我每天下了班等你。”
“那就太谢谢你了,海斯大夫!”
打完针以后,就会长胖,关露听了非常高兴。
海斯要给关露打针,关露赶忙坐下。一切都听海斯的,他让 她坐,她就坐;他让她把袖子挽起来,她就忙把袖子挽起来。
海斯仿佛十分关切地摸摸关露白净的胳膊:
“注射牛肝针,你会长得更丰满的,你的胳膊会更好看的。”
海斯一边说,一边摸着,摸得关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可是 她的心思不在这上头,她一边让他打针,一边在想:打一个月的 补药针剂,到那时她的身体强壮起来,她就可以卖血了!得找一家什么样的医院,打听清楚卖血的办法呢?
这样,关露每天下了班便到海斯的诊所打补药针剂。一连打 了十来天,她确实觉得身体精神多了。
这是个礼拜天。吃午饭的时候,她把卢潇剩在家里的半瓶红 葡萄酒拿了出来,倒了一杯,喝了。
关露原本就不会喝酒,喝了这杯葡萄酒,脸也红了,头也晕 了。上得床去,扯过被子盖上,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只是一种 冷落,一种凄清,一种孤独,一种茫然,一齐涌进关露的心底, 堵塞在她的心头,难解难分,难以排除!
她影影绰绰仿佛觉得是王炳南来了,给她送来好多好多的木 炭,让她冬天好生火,免得冻坏了;还给她送来许多大米,猪 肉,鸡蛋。
他亲切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情地说:
“关露,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吃苦的!这些东西是给你 过冬用的!用完我再给你送来!我说过,你关心我一时,我关心 你一世!我说话是算数的,我这句誓言,终生不悔!”
说完,他扭头就走。
关露急忙喊道:
“炳南,慢些走,我还有话呢!炳南,你回来!”
王炳南还是没回头,好像是义无反顾,很快消失了踪影。
关露还在后头喊:
“小心!日本鬼子到处抓人,你要当心啊!炳南……炳南!”
关露没有把王炳南喊回来,倒把自己喊醒了!醒来,心里撒 欢地怦怦乱跳!跳了一阵,想起刚才王炳南在她的梦中出现,她 深深地叹了口气。
关露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楼前院子里洒满了西晒的阳 光。
呃,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 她摸摸自己的脸,仿佛还有点烧。
唉!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睡梦中常常梦见心中思念的情人,对关露来说是经常的事!
关露醒来看看屋子,仍旧那么冷落,那么凄清,那么孤独, 那么茫然!
不过,她心中充满了希望,再有不到二十天,把海斯的牛肝 针剂打完,她强壮起来,卖了血,就可以买木炭生火,买点肉蛋 补补了。她要度过这个严冬,哪怕挣扎着也要度过冬天。
突然,街上响起了一阵警笛声和呼啸着的警车声。
日寇又在抓人了!关露身在虎穴,也是整日提心吊胆。 但是,好事难遂人愿。
关露到海斯那里注射补药不到两个星期,便发生了一件她万 万没有料到的事情,打破了她的美梦。
那天下午,关露从《女声》社下了班,急急忙忙收拾好挎 包,就要往外走,佐藤俊子非常友好地问她,又去医院吗?
“是啊,每天要盯着打针。”
佐藤俊子笑道:“好,好。你近来身体是挺弱,好好治疗, 《女声》的工作,还要靠你多做些呀!”
关露告别了佐藤俊子,来到海斯的诊所。诊所里一个病人也 没有了,只有那个男护理在外屋收拾医疗器械,看到关露来了, 他忙笑着说:
“关小姐,海斯医生已经等了你一会儿了。快去吧。” “谢谢你的关照。”
“都是中国人嘛!”男护理看着关露轻声地说。
关露走进诊室,海斯像往常一样,一派学者风度,文质彬 彬,客客气气,回身把诊室的门关上,给关露打了针。
关露打完针,衣袖还没有放下,另一只手用棉花球在针眼儿 上按着。
海斯突然拽住关露的那只刚刚打完针的胳膊,他的学者风度 骤然之间不见了,文质彬彬客客气气也在转瞬之间没有了。
他一 边抚摸关露的胳膊,一边低声地说:
“看你这条白嫩的胳膊,你的身体也一定很白嫩!” 说着,海斯把关露按在病床上,就去解她的腰带。
“你干什么?你要干什么?海斯先生,这不行!”关露一边挣 扎,一边喊着说。
“行,行!这有什么不行的?”海斯仍旧在解关露的腰带, “我给你堕过两次胎,你还有什么可怕我的呢?你还有什么可害 臊的呢?来吧,来吧,这张病床够我们用的了!”
关露两手捂着自己的腰带,同时央求海斯:
“海斯先生,你千万别这样!我求求你了!你千万不要这样! 你千万不要强迫我做这种事!海斯先生,我求求你!”
海斯这些年已经挣足了钱,甚至还买了一幢花园式的洋房; 名声也已经打响了上海滩。常常是患者盈门,门庭若市。他已经 用不着关露给他介绍病人了。
她现在正在危难之时,正需要他的帮助。她离不开他,这一 点她应该非常清楚!再说,她是一个弱小女子,在高大魁梧的日 尔曼人面前,简直就像一只小羊羔面对一只猛虎。
海斯听了关露的央告,更加肆无忌惮,猛地一下把关露的裤 子褪到胯处。
关露一只手捂住下身,一只手猛地打了海斯一个耳光,愤怒 地骂道:“禽兽!来人哪!救命啊!”
海斯非但没有罢手,反而表现得更加凶猛,真的像饿虎扑 食!
两个人在病床上扭打成一团。 砰!门被推开!
海斯猛地一转脸,看见那个中国男护理出现在门口,正怒目 而视,双手握成拳头,似乎准备要把海斯打个稀巴烂!
海斯下意识地住了手。
关露趁机穿好裤子,整理好衣裳!
“我平时看你像个人似的,原来你是个禽兽!猪狗不如的东 西!”那中国男护理,一边说着,一边向海斯逼近,“你也不看看 这是在谁的地盘上!你以为中国人好欺侮,是不是?”
海斯突然爆发出一阵狂啸,指着男护理和关露喊叫着:
“亡国奴!亡国奴!中国人只配当亡国奴!看来你是想让我 解雇你!你这样做,会丢掉饭碗的!你这中国猪!”
那男护理靠近了海斯,猛一下抓住他的前胸:
“你这个德国法西斯,让你知道知道中国人不是好欺侮的!” 他照着海斯的面门就是一拳!这一拳便把他打了个仰巴叉!
从此以后,关露再也不到海斯诊所去打针了,即使有病,也不到海斯那儿去看。
关露的身体依旧不好。海斯原说打30针, 一个月。可是打 了不到两个星期就出事了!她如此赢弱的身体,根本无法去卖 血。当然,冬天,关露还是买不起木炭生火取暖。晚上,她也只 好吃开水泡冷饭了。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冬,关露并没有冻死,她挺过来了,她 熬到了第二年春天!她迎来了八年抗战最后胜利的1945年的春 天。
关露没有死。因为她还有没受完的罪!还有没遭完的难!
来源:大肥肥文史